郭美玉扭身就回了卧房,这边儿黄鹂也挺尴尬,急忙推搡了好久,才把雀儿弄出去,责备道:“你好端端的不拎在手上,干嘛非要背着!”
雀儿不服气地嚷道:“我手上不是没空吗?还拿着这么大一个首饰匣子呢!又沉又重的!我又没有三只手!”
话音刚落,卧房里传来几声“啪啦啦”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
黄鹂一吐舌头,拉着雀儿就走。
裁玉阁的房门“哐”的一声巨响,在她们两个人身后关上了。
“这是撕破脸了吧?”雀儿边走边道。
黄鹂扭头啐了一口,道:“撕没撕破脸我不知道,不要脸我是看出来了。瞅那委委屈屈的受气样儿,好像大娘子怎么着她了呢!”
“大娘子平日里对二娘子多好啊。”雀儿道,“衣服首饰,但凡有看中了的,不管多贵重都随便借去用。就连我一个奴婢都知道借人的东西是要还的呢。”
黄鹂幽幽地道:“这些物件,大娘子压根就不放在眼里。好好的,那就一团和气当姐妹处。可做人不能像二娘子这样,身上穿着大娘子的,头上戴着大娘子的,还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大娘子。”
雀儿皱了皱鼻子,道:“你说的对。难怪大娘子突然要把这些东西全要回来。”
黄鹂道:“你可真傻啊,才不是因为这个。大娘子自己个儿可不在意二娘子看不看得起她,日子是自己过的,不是谁看不起就过不好了,大娘子这次是被二娘子惹火了。”
“啊?”
“你忘了小郎君的事儿了?”黄鹂说到这里,用一种快意的语气道:“二娘子对自家那个庶兄都不亲,怎么可能喜欢咱们长房的小郎君?小郎君那些浑话是跟谁学的?”
“啊!哦!”雀儿恍然大悟地道,“我说二娘子怎么喜欢和小郎君玩呢!原来是给小郎君灌歪理儿!”
“我就佩服大娘子。”黄鹂道,“手伸到东院,就让西院都别想痛快。”
眼看着俩人快从西院走到东院了,雀儿道:“可是只把这些衣裳首饰要回来,也不能怎么样吧。二娘子还有别的衣服穿呢。”
“那你就错了。”黄鹂自信慢慢地道:“二娘子穿了三年聚时珍的衣服,哪还能看得上普通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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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子。”浣琴叫落棋捧了一盆温水过来,轻轻地劝道,“不然您就大声哭一场,这么憋着,憋出病来可怎么好?”
郭美玉呆呆地坐在床上,摇头道:“我不哭,我干嘛要哭。”
“大娘子做得也太绝了,压根就没把您当妹妹看。”浣琴跪在地上,仔细的看着郭美玉的指甲,心疼道,“二娘子何必为了那么一个粗俗的人为难自己?这指甲养了这么久,就折了。”说着便拿了小锉子仔细的打磨起来。
莳花这会儿脸肿得已经特别明显了,她小心翼翼地道:“每次二娘子去玉锦阁,她不是说这个二娘子穿着合身,就是那个戴着好看——现在看,是故意的呢。”
郭美玉有了些精气神,道:“我怎么会她那一套强买强卖的本事。她说好,我又拉不下脸说不好,好像不拿走,就是不给她脸面似的。”
浣琴细细的帮她的指甲重新染了蔻丹,仰头道:“只可怜了二娘子,平白的受玉锦阁那两个刁奴一顿羞辱。”
“有其主必有其仆。”闻香走了进来。
她刚把翻得乱糟糟的箱笼归置好。
到了这个季节,原本李氏也是给郭碧玉、郭美玉两个娘子按规矩各裁制四套春装的,只是家里的绣娘到底比不得聚时珍,不过是中规中矩的样式,郭美玉一拿到,试都懒得试,就压到箱子里了。
这会儿重又被闻香拿了出来,挂到了衣柜里,道:“二娘子,明日还要去杜家……”
郭美玉脸色微黯,勉强直起身道:“拿过来我看看。”
闻香便回身从衣柜那边取了三套衣服出来,道:“还有您身上这套,都是夫人今年让绣娘新做的。”
这三年里,郭美玉这边儿没有断过聚时珍的衣服和首饰——自然都是郭碧玉借给她的。
她眼光好,每次配的衣服和首饰都是又贵重又雅致,每次出去赴宴、会文、游玩,几乎都是贵女们眼中的焦点,极受追捧。尤其是那个杜家的妹妹,每次都对她羡慕得不得了,郭美玉穿什么,她也要去买什么,可偏偏身材微胖,穿不出郭美玉那股仙气来。
郭美玉这几年年龄渐大,长成了青春妙龄的娘子,一张脸出落得清丽脱俗,在她所在的那个贵女圈中又极具才名,因此在许多世家和官宦子弟中都有了名气,还被这些郎君们把她与当朝季相家的大娘子季瑶放在一起,并称“上京双玉”。
郭美玉看着眼前的三套衣服,简直没法想象穿成这般死板的模样出现在人前!
浣琴回头打量了一下,最后道:“二娘子,奴婢觉得还是您身上这套略好一些。”
郭美玉身上的这套也是淡紫色的春装,料子还算贵重,可有些硬翘翘的,花纹也不中看,完全没有先前那套月白襦裙飘逸轻灵。
她叹了口气,算是同意了浣琴的眼光,有气无力地道:“把首饰拿来,我看看有什么能配的。”
闻香将衣服放了回去,将首饰匣子捧到郭美玉面前,见她挑挑拣拣,眉头一直就没松开过,和浣琴对视了一眼,小声劝道:“这事情,难道二娘子就自己担着?也太苦了——好歹让夫人知道。”
郭美玉挑不出来合适的,借来的都拿走以后,剩下的都是不能入眼的,在郭美玉眼里既蠢且笨,毫无精巧秀美可言,就如同整块整块儿的金坨儿。
她挥了挥手,道:“拿下去吧。我娘亲那么忙,打理这么大的宅子,每年也不是不给我做衣服、定首饰吗?我怎么好还拿这些穿戴的小事去烦娘亲?”
闻香道:“不然二娘子跟夫人提一下,以后也别在家中做了,直接在聚时珍买也就是了,还有首饰……”
郭美玉摇了摇头。
这些丫头都不知道聚时珍的东西有多贵!
就像薛家那样的世家,两位小娘子不过才从聚时珍订过两套头面,先前李三娘也是因为及笄大礼,才一次性从聚时珍买了四套四季衣服。
她平日里穿戴的那些,零零总总的加起来,怕是她爹爹好几年的俸禄加一起都买不起。
想到这里,郭碧玉抬眼看着畏畏缩缩的莳花,叹了口气道:“莳花。”
“二娘子。”
“今天对不住你了。”郭美玉双目微湿,“浣琴把我那盒膏子给莳花抹上,消消肿。”
莳花急忙跪下来:“二娘子折杀奴婢了。”她眼泪掉下来,道,“奴婢替您心里难过。”
“是我不好。”郭美玉道,“其实你说的也对,只是当时我只顾着羞恼了,委屈了你。”
她站了起来,道:“我还是要去找祖母,大姐姐不能这么对我。我倒要看看,在祖母那里,她穿的奢华无比,我却是这样的衣衫,她还怎么跟祖母解释!”
莳花急着戴罪立功,便道:“那这会儿怕是正好呢!奴婢刚才听雀儿说,大娘子和她们一起出的东院,和墨鸦去了松鹤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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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美玉走到松鹤堂门口,双目仍然有些微红。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向里面走去,柔声道:“祖母,孙女儿给您请安来了!”
常妈在屋里听到动静,急忙迎了出来,道:“二娘子来啦!”说完上下打量着郭美玉,笑道,“快进来,今个儿这是怎么了,以往都是花枝招展的,这会儿却都穿成这样。”
郭美玉没懂她的意思,跟着进去,却见屋子里空空的,便道:“祖母呢?”
“老夫人去后院侍弄菜园子去了,说起来,大娘子刚才也过来了,现在正在那儿陪着老夫人呢!”
“麻烦常妈引路,我也去看看祖母。”郭美玉道。
常妈见她说话都带着鼻音,显然是刚哭过,也不明白又怎么了,便道:“二娘子跟老奴来。”
郭美玉没去过后院,跟在常妈的后头,不多时就觉得鼻端一股土腥气,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隐隐约约听见屋后头有人在说说笑笑。
她眉心微蹙,益发觉得自己境况悲凉,双目涌起泪花来,转过了屋角,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祖母”。
郭老夫人正指挥着郭碧玉浇水呢,听到声音觉着不对劲儿,回过头道:“美玉啊!这是怎么了?”
郭碧玉手里拿着一个大瓢,也道:“呀,二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怎么听着像是哭了呢?”
郭美玉的眼泪就含在眼眶里打转,最后愣是被她给憋回去了。
她没法哭!
郭美玉想象中,郭碧玉应该像平时一样,穿着聚时珍的华贵衣衫,珠翠满头,张扬无比。
可眼前的郭碧玉,头上包了一块青布,穿着一套青灰色布衫子,腰间还围了一块蓝印花围裙,脚上蹬着一双黑布面的鞋——就跟家里的仆妇穿着没有什么不同!
再看她自己,穿着淡紫色压花锦缎的襦裙,肩披雪絮纱,发髻上斜插着一根她已经认为很寒酸了的金步摇,脚上是青缎做底儿绣着金蕊白莲花的绣鞋。
两下一对比,这叫郭美玉怎么叫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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