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盘问

越頔挨过杖刑与鞭罚后，后背上显出多条血印，严重些的口子直到天黑还会渗出血水。虽说他本人感觉尚好，疼痛感并不强烈，但还是在几兄弟的强制要求下，请来军医进行了治疗。

此时的越頔上身缠着医布卧趴在床榻上，从下午大夫为其治疗后便一人独自呆着，就连幅度大的动作也没有。脑中应该是在一直思考着问题，时而闭目深叹，时而眉尖紧皱。这个状态维持到晚饭的时候，有一个人进入营帐，是特意为越頔送吃食的。

此人虽是一名女子，却身着男人的衣物，而且头发竟然比越頔还短。如今元洲男子头发大都为长发，仅比女子普遍的长发稍短，发式或为全部束髻于顶。或是半束发髻，一半束住一半披散。而这名女子，头发很短且无任何东西规束。两侧的头发刚刚没过耳尖，头后也是刚刚触到脖子。前面额头处的头发还算长些，斜着顺下，最长处正好到眉梢。

或许是因为发式的原因，瞧着女子的面貌感觉不可用“美丽”二字形容，整体自然是比不上费忌那违和的绝美，也不比芸香明媚的俏丽。当然女子的面容绝对不算丑，或许可以用“清秀、风逸”来形容。不同于费忌，一眼看去会完全认错性别。这女子虽发短且着男衣，但瞧见也知是女孩子。瞧着她第一眼便可看出带着些男子气，当然这气质不是男性那种阳刚粗犷。

越頔瞧见饭食到了，终于是离了床，下地来到桌前就餐，将菜送到嘴中的同时与一旁的女子闲谈起天。虽是闲聊，但气氛很是欢乐，两人不时便笑出声。

这女子名为左灵儿，正是同越頔一同受罚的左义儿的妹妹。左灵儿年龄与越頔同岁，稍小几月。作为女孩子，却有着着特别的爱好——锻造兵器。她从小在父亲的影响下喜爱各种各样的武器，并精通各种锻造原理，这就是她留短发、身有男子气的原因。她从十五岁起便生活在军营内，每日都会在兵器坊锻造兵器、铠甲。如今戮仇军所用兵器或是由她设计改进，或是完全由她打造。

“三哥，你笑啥呢？伤口不疼啊？”伴随着话音，云嶂拎着食盒走进营帐，费忌也跟在后缓步进来。

“费将军、霍将军！”左灵儿瞧见两人，起身示礼后向着越頔说道：“三哥，既然两位将军到来，那我就先走了。这个药我就放在这儿，就按我刚才说的用法，外敷就可以了！”

左灵儿从袖口中拿出一个小药瓶放在桌子上，随后便打算离去了。临行前，越頔说道：“灵儿，回去跟你哥说，我现在很好，一点事情都没有。让他不要担心，尽快养好伤！”

“好的，三哥！”左灵儿回应后，便离开了营帐。

营帐内剩下越頔三兄弟，从小一起长达，自然是熟悉的很，无需有何拘束。云嶂将手中的食盒随手扔在桌子上，然后整个人则瘫坐到床上，一只手支撑着身体，上半身翘着，显得极其慵懒。费忌则端正的坐下，说道：“老三，看来我们俩饭是送晚了！你把那餐盒打开，看看再吃些什么不？”

“吃饱了，忌哥……”越頔应声回道，但是话语却停顿片刻才接着说道：“参哥呢？外出了？”

躺在床上的云嶂打着哈欠抢着说道：“回柳城了！我娘听说了，说是我爹罚你罚的太狠。这叫我爹回去应该是要臭骂他一顿，正好参哥也想我姐，他俩都好久没见面了，这不就跟着回去了！”

听到云嶂说的话，越頔两侧嘴角竟微微上扬，露出了笑容，眼珠不知为何向下瞟去，耸直的双肩看着好似有些松塌。带着笑容简单的回应道：“哦！”

费忌在旁瞧见越頔的表情变化后，也开口说道：“戈参是回去找越仲父配些草药，好让你快点康复。”

越頔慢慢收回笑容，神情转变许多，淡淡的说道：“我爹也就会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抓回来那个仇姞人透漏什么消息了吗？”

躺着的云嶂摇着头说道：“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无论怎样就是不开口。从回来到现在还不吃不喝的，我看他是打算饿死自己，誓死不做囚俘！对了，这今天刚刚派出不少将士到边境各处哨岗，时刻警惕下一轮的袭击。依我看，我们就应该先出手，直接杀进茔州！”

费忌也补充道：“就算他开口道出军情，我们也听不懂他说的话。更何况仇姞人本就以苟且投敌为耻，宁可自尽也不甘心沦为俘虏，更不会背叛自己的族人。这次虽巧合的生擒囚困，只怕他到死都不会透漏半丝有用的信息！怎么说呢，感觉就如他们信奉的野兽一样，丝毫不会变通。”

越頔陷入了沉默，脑中不断的思考。其实他已经想过，以仇姞的脾气秉性，可能不会说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但越頔还是抱着希望，哪怕可以套出一丝有用的情报，就可推测出大体情况，提前作出万全准备，也就能让将士们的伤亡降至最低，避免像十年前那个匆忙应战的夜晚一样……

沉思许久，越頔回想着费忌说的话，突然眼前一亮，好似想到什么，说道：“我有个办法可以试一试，但不确定是否可行。我们现在就去……”

越頔说完，随意拿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转身就走出营帐，留下费忌两人面面相觑。云嶂瞧着费忌眨着眼说道：“这……三哥是不是太着急了，这大晚上的，明早不行吗？”

费忌虽也有困惑，但还是起身硬拽起慵懒躺着的云嶂，两人也跟着快速走出帐篷。

……

秋季夜晚的寒冷，往往更令人彻骨。

这种寒冷是触不及防的。白天时，阳光洒下，可感丝丝温暖。而当日头西下，寒意迅速袭来，人们身上穿着的适季衣物还无法抵抗这种变化，自然是倍感寒冷。

大营内一处篝火旁，几名士兵正蜷着身子围坐一圈借着火焰取暖。旁边就有一个大木笼，虽距离篝火不远，但光亮不足以照亮整个笼子，隐约可从阴影中瞧见有什么东西关在里面。

有一士兵举着火把起身慢慢走向木笼，随着走进，火光照亮笼中。木笼关押着的是一个人，正是被活捉的那名仇姞人。他双眼处蒙着一块儿黑布，双手背于身后以粗绳捆绑，双脚也被镣铐束缚着。或是担忧他会挣脱束缚，又在身上缠了两圈铁索。这仇姞人一动不动的靠着笼边的木柱。如今双手背在后的姿势，令赤裸的上身各处肌肉皆绷直耸起。身上有着多处伤痕，有的是老伤，结着厚疤；有的伤口还未结痂，是拷问时留下的。此人一看便知是身经百战、早已看淡生死的。

举着火把的士兵走到木笼旁，什么都没有说，轻轻的打开了笼门，将门推至一旁彻底大开，随后便转身走开。这时，原本围成一圈坐在火堆旁的其余士兵纷纷站起，慢慢远离篝火聚在左侧远处，随后整齐的看向木笼前方某处被黑暗夜色笼罩的地方。

即使笼门被打开，但那名仇姞人仍是丝毫未动，不知是睡了过去，还是怎样。

突然一声低沉的嘶吼从黑暗中传来，声音虽不尖锐，却让人听的清晰。听到声响的士兵毫无惊异，表情也是没有变化，依旧看向声音传来的黑暗处。而在笼中的仇姞人听到声音后，身体终于有了动作。因为蒙着双眼什么也看不见，为了详细辨别声音的来源，他将头偏向一侧，打算用耳朵仔细听后续的声音。

当第二声嘶吼传来，黑暗中也有事物出现。最先瞧清的是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紧接着一颗硕大头颅被火光照亮。是狼的头颅，凶狠的呲着牙，上颚的皮肉紧紧褶皱着，裸漏的尖牙如整齐排列的刀刃。狼头上的皮毛皆是雪白，仅在下颚底部有两道窄细并列着的红毛。

随着狼慢慢前行，它的整个身躯终于被火光照清。身形硕大，体长约八尺有余，站高也多于半丈，要比作战军马大出不少。皮毛大多为白色，仅在背脊处生有一条黑色皮毛，从后颈一直延伸到尾根。即使在黑夜中，在这不够明亮的黄色火光照耀下，狼身躯上的洁白皮毛竟也泛出了光芒。

白狼并未理会篝火旁的士兵，一双血眼直直盯着木笼，奔着缓慢而去。当走到木笼前，四爪便定住不动，呲着牙探出硕大的脑袋停在仇姞人的面前。随着狼呼着气，一股股腥臭之气扑在仇姞人的脸上。虽是瞧不见，但仇姞人自然是感应到了这凶物。这一次，他再也无法淡定，身体坐的笔直。因为束缚过紧，小臂上的肌肉开始抖动起来。虽然上半部脸被遮住，看不得全部表情，但抽搐的嘴角体现出他内心的惊慌。他想极力掩饰这种恐惧，但身体的本能反应是无法控制的。

狼这种凶兽有一种神奇的能力，它能感应到人的恐惧。每一丝恐惧的气味都会令其更加兴奋。此时这白狼张开了血盆大口，暗红的舌尖探出，再次发出嚎叫，这一次声音更响。

随着狼的嘶吼，一阵风扑在仇姞人的面部，短发连同遮盖眼睛的黑布一同摆动。他再也忍受不住，不再刻意掩饰自己的恐惧，终于放声大喊出来，说了好长一句话，只是他的话语是仇姞的语言，无人能听懂：“……崩华顾谢！”

“兮夺，退下！”

越頔的声音从远处黑暗中传来，随后跑到木笼旁。费忌与云嶂两人则跟在后站在远方观看着。而那白狼听到叫喊，也收回了凶狠的表情，随即竟温顺的低下头颅，不断蹭向越頔的胳膊。越頔用手抚摸在狼的脖颈，随后比着一个简单的手势，白狼竟退后很远，收起四爪趴在了地上。

白狼正是越頔十年前豢养的小狼，如今也长为了巨狼，它的名字便是兮夺。

越頔不再顾兮夺，而是直直的瞧着笼中的仇姞人。兮夺自然是越頔派来吓唬人的，因为他知道仇姞人一直与野兽为伍，即崇拜又惧怕。果然在兮夺的恐吓下，这名仇姞囚犯终于有些许的反应。

刚刚仇姞人喊的那段话，越頔自然是不懂具体为何意。但他清楚的明白最后一句话“崩华顾谢”的意思。“崩华顾谢”是古元洲的一种语言，是祭祀时说的话语。翻译为如今的文字，意思大概为——以我血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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