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故乡的味道

郭昕在疏勒城住了一宿，第二天天刚亮，便启程返回龟兹。

回到龟兹，郭昕先去了城东的望乡楼，买了两只叫化鸡，又打了壶长安十里红。龟兹城里，望乡楼的中原菜肴味道最正宗，出产的长安十里红，虽然本地酿造，但是采用的原料和工艺都来自长安地区，口感和长安的十里红相差无几。郭昕自小生长在龟兹城，无法确认中原菜肴到底是何种味道，不过，跟随父亲和军中叔伯在望乡楼吃喝次数多了，自然而然就喜欢上其间的滋味，甚至潜意识里把它当成故乡的味道。

一只叫化鸡两钱，一壶长安十里红八钱，一个装酒的空壶一钱。安西十钱兑换一两银子。这次，郭昕总共花费十三钱，父亲离开以后，头一回这般奢侈。

两只叫化鸡分别用小袋装好，再和酒一起装入大袋中，郭昕扎好大袋口，拎在手中，飞马直奔三里坡。

三里坡位于龟兹城城南，是条街道的名字，原本全长三里，故叫三里坡，后来，随着三里坡居住人员的增加，整条街道向两头不断延伸，如今已经扩伸至六里长，却一直保持三里坡的街名。

这里的大部分居住人员是安西军军人以及他们的家属，少部分是一些提供日常服务和买卖的商贩人家。

郭昕的家位于三里坡街道北面东首第二间，是一座一进的老宅，老宅门前有一棵长歪了的老槐树。此刻，老槐树下站着三个人，一个中年妇人，一个小男孩，还有一个比男孩大些的女孩，他们正对着街头翘首企盼。

“怎么还没回来？”妇人眺望街头，自言自语，她拍了拍女孩的后背，“婷婷，天马上要黑了，你带弟弟先回家，我继续在这里等待你大哥。”

女孩环抱着妇人胳膊，她已经很多天没见大哥了，在她记忆中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她非常担心，“母亲，大哥离家好多天了，会不会出意外？”

“不会的。”没等妇人出声，旁边的小男孩猛地挥动手中小树枝，抢先说道：“大哥是最厉害的，怎么可能出意外，他马上就会回来了。”

小男孩非常崇拜兄长，在他心里兄长无所不能。

突然，小男孩兴奋地跳了起来，他手指街头，叫喊道：“母亲，姐姐，快看，大哥回来了。”

妇人和女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街头拐角处冲出一人一骑，正是她们盼望已久的人。

这三人分别是郭昕的母亲、妹妹和弟弟。母亲名叫夏思卿，妹妹名叫郭婷，年方十三，弟弟名叫郭勤，年仅十一。父亲战死后，他们母子四人相依为命。

到达家门口，郭昕跳下坐骑，首先把装着衣物和银两的包袱递给母亲，接着从装着酒菜的大袋里分出一只叫化鸡，交到小妹手里。女孩和男孩看到只有逢年过节才可能吃到的美食，开心得欢呼起来，夏思卿被儿女们喜悦情绪感染，脸上也绽放出久违的笑容，她有些心疼购买叫化鸡的开销，却没有说出口，不愿破坏此时此地的愉快氛围。

自从父亲离开后，郭昕就成为家里的半个大人，帮助母亲，照看年幼的弟妹，看到弟弟妹妹高兴，他冷峻的脸上隐约浮现笑意，拍了拍女孩胳膊，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吩咐他们跟随母亲回家，然后告知母亲，他现在需要出去会个朋友，不回家吃饭，让他们晚饭不必等他。夏思卿盼到儿子回来，一颗为之七上八下的心已然落定，此刻心情大好，没做阻拦，只是叮嘱他早些回家。

郭昕告别家人，骑马来到龟兹城中心地带。

安西都护府的府邸就坐落在这里，在雄伟府邸旁边，有条不起眼的小巷子，巷子底部有一个看起来似平常人家的院落。由于地处巷子深处，院落四周显得十分幽静。院门设置在小巷底，门的四周没有任何标志。这里就是郭昕此行的目的地，也是安西军最神秘的拈花营营长程若水的居所。

郭昕很小的时候，曾听父亲说过，拈花营原本不叫拈花营，而叫密探营，在大唐建立和维护安西都护府的过程中，这个营虽然没有出现在正面战场，却游走于充满杀机的黑暗之中，冒着生命危险探明一条又一条的信息，这些信息影响着安西境内一个又一个战事的走向，使得力量有限的安西军始终占据先机，取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如此顺利的过程让安西军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伤亡。

安西军中不乏久经战阵的将士，他们更加清楚密探营工作的重要，以及情报的珍贵，正是密探营的情报让他们在一次次的战役中存活下来，他们对密探营充满感激，说密探营是减少战士们的伤亡的关键力量，是上天派来挽救他们生命的菩萨。久而久之，安西将士们便直接称呼密探营为拈花营，形容密探营如菩萨一般，拈花一笑，普度众生。

郭昕来到紧闭的大门前，抬起门环，轻轻扣击三下。

过了一会，院内传来一道声音：“进来吧！”既没问敲门者是谁，也没问敲门者为何而来，院内之人就让敲门者轻松进入，没有丝毫警惕性，与安西军最神秘的拈花营营长的身份不太相符。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从小巷口到院门，大约三百米的距离，郭昕至少经过了两道密卡，这是他知道的，其中还隐藏着他不知道的。如果来者不是拈花营守卫熟悉的人，根本无法靠近这座看似普通的院落，因为这里不只是程若水的居所，还是整个拈花营的指挥中心。

郭昕推门而入，一眼便望见站在廊下的程若水。程若水四十来岁，面容清癯，身形挺拔，一双眼睛似闭非闭，隐隐给人阴冷的感觉。郭昕反手掩好院门，扬起手里拧着的酒菜，“程叔，特意来找你喝酒，叫化鸡，十里红。”

程若水吸了吸鼻子，闻到酒菜溢出的香味，赞道：“出自望乡楼，地道。算你小子有心，知道程叔最爱喝的就是望乡楼的长安十里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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