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战神情

“您率九黎八十一战将，于天族为敌，是因为不瞒天族的此番作为？”

“你见过神魔大战的场景吗？”蚩尤问。

“见过。”

“既是大战，自是要死人的，也许是神，也许是魔，前一刻英勇异常，后一刻却已无声无息。我常年在魔地和天族的边界上，见证了无数的死亡。有时候，挥刀前的一刻，我也会想，为什么要杀这个人，是这个人做错了什么吗？”

“但凡在战场上的，魔族是奉了魔族的命令，天族是奉了昆仑的命令，这之中，甚至没有对错，只有厮杀，然而，每个人都在拼尽一切的厮杀。可是，昆仑山上的那些人，他们又在做什么？不管帝之子为了何故，将人间变成赤地千里，但错了就是错了，帝便该严惩，可帝因金乌是他之子，便托而不管，甚至和龙族大闹，简直可笑。”

“你说，我该不该率九黎上昆仑？”

“该！可蚩尤战神，这是唯一的理由吗？女魃神念中，那肃杀之气，又当如何解释？”

略略的沉默，至今为止，蚩尤谈及的过往，似乎皆是清正的历史，只字未提及女魃。对这位战神来说，不提及的理由，究竟是因为帝女太重要，还是太不重要了呢？

“你似乎很想听我说一说女魃？”

“确实很感兴趣。”

“为什么呢？”

“我之所以来阚乡，是因为有一位主顾在阚乡失了踪迹，为了找回这位主顾，我和朋友一路追至阚乡，结果知整个东平遭了事，年轻男子皆莫名失踪，整个东平人心惶惶，为此，帝都请金山寺出面，来东平解决问题。”

“原来如此，不过，我以为你来方丘，是为了儿子呢？”

“……”

“看来你与儿子关系颇为微妙啊。”

沧白挺不喜欢听老神仙调侃他与吴雪的事情。

“不敢和战神媲美。”

“哈哈哈……你还真是让我多次想起红头发，那时候，他在我面前，也是这样的。也罢，东平的事情，虽是女魃所为，但确确实实是受我所累，给你一些交代，也是应当。”

“愿闻其详。”

“第一回见她，我刚上昆仑不久，帝未派我去魔地，我因无聊，便躲在木禾树上睡觉。那里偏僻，我正睡的舒服，却听见一阵歌声，我自是诧异，毕竟那颗木禾是我找了许久才定下的睡觉好去处，谁知那么偏僻的地方，居然住了一位女神。”

“她的歌唱的很好，但她一定不知道，她的歌，不可在昆仑山上唱。她有一个侍女，是帝身边的近侍，听过她唱歌，却从来也不指正。”

“女魃唱了什么？”

“我曾去过很多地方，听过类似的歌，那是澧都人爱哼的小曲。”

“女魃生于澧都，听得自然也是澧都的小曲。”

“后来，我受命去了魔地，常年和魔厮杀，便极少回昆仑。有一回，我刚赢了一场大战，估摸着魔族要修身养息一回，便回了昆仑，在山下，碰见了她。再后来，我若在昆仑，她便会来寻我，每一回都带着奇怪的理由，但我知道，她心里什么意思。”

“高兴？”

“自是高兴的，她生的极美，歌声又婉转，性子还温软，这样的神女爱慕我，我如何不高兴？但，也只是高兴而已。”

“嗯？”

“我是战神，从我屡战屡胜开始，帝便不会多喜欢我，又怎么可能将帝女嫁于我？再说，我自知并非良配，帝女是娇花，而我，却是粗鄙武将。”

“所以帝下令后，你并不情愿？”

“不是不情愿，而是觉得不合适。帝女久居昆仑，被帝养的单纯，她以为我是英雄，却不知我心里的狠厉。她所企及的东西，原非我能给的。这一点她不懂，我却不能不懂。”

谁说战将粗鄙，明明是个温柔的人。

“那后来，你又为什么改了决定？”

“我心里烦忧，望着女魃能知难而退，便在昆仑躲着她，谁知，被重华仙君逮了个正着。我尤记得，他笑了许久，说令整个魔族闻风丧胆的战神，居然被一个娇弱的帝女，逼的四处躲藏。”

“您和重华的关系，还真是不错。”

“嗯，他和别人不同，别人不是敬着我，便是畏着我，但左不过是个疏远的姿态，但重华仙君不同，我之于他，和昆仑一众的神无一点分别，在他的眼里，只有亲切。”

“呵。”

“我被重华笑，却无可奈何，好在他也不是真心笑我，笑着笑着，便劝我，我因战功卓绝，被帝猜忌，若能和帝女结合，对帝，对我，说不定是一件好事。”

“所以您就同意了？”

“重华说的不错，但我到底不能为了这一点便利，而略了女魃的心意。重华听后，又是好一阵笑。他说，帝女心里有我，我心里有帝女，既是郎情妾意，为何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他说，我们生而为神，本是超脱的存在，若连神都不能活的洒脱，那还做什么神仙？”

“所以，与其说是重华劝了您，不如说您心里舍不得女魃，重华推了您一把，是也不是？”

“嗯，我困顿于肃杀之气的时候，心里流淌了一首歌，便是女魃爱哼的小曲，安魂。我被暴戾纠缠时，便想着，若是女魃能在我耳边唱曲，是不是就能平复暴戾？这个念头，就像是春天破土而出的小草，疯狂的在心底滋长，当有人告诉我，我可以无所顾忌的时候，我便决定无所顾忌。”

“然，一想到那双清澈的，像是小鹿一般的眼眸，我又却步了。此时，帝却将女魃送来了九黎，我心喜又心忧，直到那一天，女魃推开门，看到了被暴戾之气笼罩的我。”

“她没有推开您，反倒拥抱了您，于是您再无顾忌？”

“是，是她将自己送到我的面前的，她明明看到了我最黑暗的，不为人知的一面，却还是执意要同我在一处，那我为什么还要拒绝呢？”

“可惜，女魃错估了自己的爱意。”

“是，女魃错估了她对我的爱意，我也错估了自己对她的爱意。没有得到的时候，我可以远远的观望，可一旦得到了，我只想将她裹得更紧。我以为，女魃会高兴，曾经，她因为我的疏远而心伤，如今我这样与她亲密，她应该更高兴，不是吗？”

“可女魃不高兴，她不仅不高兴，甚至还开始畏惧您，想要逃离您的身边。”

“你说的很对，她想要逃离我，她看我的眼神，一天天的，就像是战场上那些魔族看我的眼神。”

“您心底的肃杀之气，失控了？”

“嗯，绿芜来九黎传召的时候，我就站在窗外，女魃自来九黎起，从未笑过，那一日，却因为帝要接她回昆仑，而笑了。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毁了昆仑，若昆仑不再了，女魃就再也回不去。”

但凡强大的人，是不是只要真心爱上一个人，都会如此的决绝且不计后果？沧白不懂，以前不懂，现在或许还是不能懂。

“您不是为不公才向昆仑开战的？”

“人间大旱，帝将罪责全托在共工一人身上，只字不提十金乌，不提昆仑失责。我虽与共工不睦，但实看不惯昆仑欺共工至此。祝融不为他的亲儿子说话，诸神不为共工请愿，我却不能无动于衷。身为战神，天道之下，护的是天族人族，如今，天族人族遭受劫难，罪魁祸首本就是帝俊和诸神，我向昆仑开战，难道不合理？”

“合理。”

“可惜，败了。”

“您本不会败的，如果女魃没有背弃您。”

“那就是一个傻姑娘。她想嫁我为妻，是真心实意的，然帝将她送来九黎，却不是真心实意为她想。她捅我，也并非心有杀意，不过被人蛊惑了心智，否则，又怎么会千万年都过去了，她还守在方丘中？”

“是绿芜？”

“谁知道呢？昆仑诸神，除了重华，大概也没有一位希望我活下去的吧？”

“战神，您说过的，虎魄金刀，天上地下，只有您能用，可为什么女魃能用它捅您呢？”

“你不是也说，你一定能拔的出虎魄金刀吗？”

“……”

沧白被堵的无言，蚩尤笑了笑，才说：“她是我的妻子，神器有灵，虎魄金刀是认可的，加之，她捅我的时候，心里并无一丝杀意，虎魄金刀又怎么会拒绝呢？”

“原来如此。”

“天命不可违，神也是一样的，我想，那便是战神蚩尤的既定结局，我注定逃不过，也不想逃过。”

“为什么？”

“身为战神，是我蚩尤一生最大的荣耀。何为战神？魔族来犯，战神可以一人之姿，立于天族边界，魔族便再不敢进犯。可那时，我已被肃杀之气浸染，可叹我如何强悍，也抵不过，终有一日，我将被肃杀掌控，被肃杀吞没，那时，战神不再是神，而成了魔，与其如此，不如死了。”

“为了不成魔，宁可死了……”

“当然。”

斩钉截铁，坚定不移。

对神一族来说，对魔族的厌恶，真是与生俱来的，即便身消神陨，也不能退一步的最后坚持。

毕竟，魔族，是天上地下，最肮脏最不堪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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