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山顶

脚步声再次远去，直到灰袍人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在长长的甬道内，中年文士的声音在石室内响起：“龙兄，你有把握能对付得了他么？”

“没有。”

绿袍男子斩钉截铁地说道，哪怕心高气傲的青龙圣使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鬼道秘术向来诡异，我若见过他出手，或许还有几分把握。”

石室内又陷入一片沉寂，中年文士看着蜡烛跳动的火苗，目光失去了焦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中年文士再次开口问道：“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暂时没有头绪。”

绿袍男子闻言摇了摇头，不过他想到了什么，语气迟疑了一下：“不过，属下打听到在老宗主还在的时候，白虎在失踪前曾经奉命调查过血河老祖的来历，之后便是圣教与蜀山一战，老宗主重伤不治。”

绿袍男子言罢，没有再说，但中年文士又岂能不知道自那之后这位师叔便闭关不出，似乎在蜀山一战中受了伤，只是他眉头依旧紧锁，似是苦苦思索，口中喃喃自语道：“二百年前正邪之争中，这位资质平庸的师叔祖失踪后归来后与昔日判若两人，而且五十年前圣教与蜀山一战，实在太过蹊跷了。”

“会不会是有什么奇遇才会让人前后转变太大？”

绿袍男子猜测道，不过听他的语气似乎也不太确定。

“不可能。”

中年文士闻言断然否定，他也曾这般猜想过，不过很快就丢掉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修炼一途也是如此，虽然凡事并非一切毫无捷径可言，但世间万物皆有迹可寻。

一个人内在的悟性、资质、外在的天才地宝、仙家法术都可算得上仙道求索上极大的助力，门派收徒首重资质也是如此道理，而空有其才却无持之以恒的道心之人，就算天时地利人和摆在面前，也终将淹没在滚滚尘世中罢了。

万年来，多少惊艳决绝之人都化为历史的长河中那不知名的浪花中的一朵，饶是中年文士博闻强记也找不出一个前后变化如此天翻地覆之人：“派人着他，我倒要看看这位师叔祖的弟子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是，宗主。”

绿袍男子应了一声，就要转身下去安排。

中年文士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燕青已经被我派去率领门下弟子前往死泽了，我担心他那边应付不来，还得麻烦龙兄代我亲自跑一趟杀生和尚那儿请他出一次手。”

杀生和尚！？

绿袍男子听到这个名字脚下微微一顿，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身形消失在石室之外。

流波山，山顶，月明星稀，寒风刮过嶙峋的山石发出阵阵呼啸。

不知道天外的明月是否也会惧怕无极魔宗的赫赫威名，此时躲进天边飘来的一片乌云后，偷偷地将月光洒向山顶上一位绿色衣裙的少女身上。

四周略高的地势将她所在的地方围成了一个洼处，若非对流波山地势极为熟悉之人定然发现不了这个好去处，山下传来无极魔宗驯养的妖兽此起彼伏的嘶吼声，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少女望着视线山下的一片混沌怔怔地出神，对四周的风声充耳不闻。

再远处，是远古瀑布断流后留下百丈的岩壁犹如一道天堑横立在两个世界之间。虽然沧海桑田，曾经绵延数百里的西方大泽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干涸，但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留下的遗迹即使见惯千百遍依然难掩心中的震撼。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中年文士的身影出现在山顶，目光落在绿裙少女柔弱的背影，目光中闪过一丝疼惜：“月儿……。”

“爹。”

少女听到背后传来的熟悉声音，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挂着几分柔弱，顿时令月光下一片死寂的流波山增色不少。

“山风太冷，别待太久了。”

中年文士手中拿了一件衣服，说着已经披在少女身上。

“嗯。”

少女点了点头，乖巧地应了一声。

“自从青州城回来以后便见你一直闷闷不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中年文士停在少女身旁，循着她方才的目光望去，但见幽暗的夜幕下，除了远处跳动的几点灯火，便是无尽的黑暗。

“爹，我没事。”

少女摇了摇头，轻声答道。

“真的没事？”

中年文士脸上故作惊讶：“是不是哪个不开眼的小子惹我家月儿生气了，若是让我知道定将他扒皮抽筋为你解气。”

“才没有呢。”

少女听清中年文士语气中的调侃之意，嘴角终于多了一丝笑意：“还不是爹一天到晚不见身影，想见也见不着，是不是不疼月儿了？”

“怎么会，就算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忘了我家月儿。”

中年文士看着少女有些苍白的脸庞，目光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语气不由放缓：“近日教中事务太多，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就多陪陪你。”

“嗯。”

绿裙少女轻轻应了一声，语气突然变得有些低沉起来：“我听小师弟说最近沼泽深处有轩辕遗宝出世，很多圣教弟子以及正道中人都会前去。”

“爹，你这次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中年文士嘴唇张了张，正要拒绝，但当他的目光触碰到少女眼中淡淡的期许之色终究有些不忍。

据门下弟子传来的消息，轩辕重宝还未出世，大泽深处已经隐隐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时间如刀，对人对物皆是如此。君不见，多少天骄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更不用说一件死物。哪怕它曾经多么辉煌，但在万年的岁月面前，怕也是廉颇老矣。中年文士即使心中对此次轩辕重宝出世多不以为然，但是只要是任何一种能够改变圣教三足鼎立的实力格局甚至是正邪大势的可能存在，无数魔道门派都会蜂拥而起。相对而言，那些正道中人也会拼命阻止这种情况的发生。大泽深处风起云涌，正在酝酿的腥风血雨又怎能让他放心的下，但是内心深处最不愿看到少女脸上哪怕一丝失望停留。

若是当年没有那件事的发生，或许眼前的少女还是如记忆中的那个抓着自己衣角的小丫头，满目狡黠地口中大叫不依，令人头疼不已。岁月如梭，伊人愈发亭亭玉立，但曾经熟悉的身影却日渐沉默。尤其是黑色的眼眸深处那丝淡淡的期许仿佛暗夜之中摇曳的烛光，下一刻就会被无尽的黑暗彻底吞没。往日种种一一浮现，饶是中年文士平日里最是雷厉风行，一时间也不禁满怀踌躇起来。

见他面色犹豫不决，少女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目光迅速黯灭，如同苍穹上的繁星那一刹那的光华，落入中年文士眼中却是心中一痛，那些多余的忧虑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了。

“让你去也可以......。”

中年文士话一松口，少女的眼眸深处刹那间迸发出的神采，格外的夺人心魄。

“谢谢爹。”

只见少女伸出手挽着中年文士的左臂轻摇，神情愈发地亲昵，落入中年文士眼中，仿佛那个调皮快乐的小丫头又活了过来。

“我会找青龙叔叔陪我一起去，爹你就放心吧。”

少女怕他反悔，连忙出声安慰他道。

“近日来，西方大泽局势越发复杂多变，我担心燕青实力不足，已经派青龙前去坐镇大局，恐怕没有办法护你周全，我会让赤童......。”

“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那个名字落入少女耳中仿佛触碰了禁忌，中年文士话未说完已经被打断，语气中丝毫不留缓转的余地，脸上的神情亦渐渐冷了下来。

“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中年文士轻叹一声，话未说完便再次被绿裙少女打断：“当年去青州城的消息，圣教之中我只告诉过他一个人，不是他还会是谁？”

“以前你大师兄最是疼你，若是你娘泉下有知，也不会希望你俩如此。”

争论又回到了原点，多少年来一直横在父女之间的心结，每次提起两人都会不欢而散，这次也不例外。

“不管，我不管，反正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少女摇着头，兀自的坚持着自己的倔强，唯有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泪光不知为谁而流。或许，当年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也或许她只是需要一个人来让自己从当年的过错中好受一些。

少女油盐不进的态度让中年文士心中也起了些怒意：“难道你非要每次等失去了才来后悔么？”

少女没有答话，眼底中的泪水无声的夺眶而出。

“月儿......。”

中年文士话刚出口，随即便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重，想要弥补但见少女已经别过头去，始终不肯屈服的模样，手抬了抬又放了下来。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让这位一宗宗主哪怕面对方才的千军万马也不曾有过的感觉。

“你先休息吧。”

中年文士叹了口气，离去的背影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呼啸的风声更加猛烈了一些，吹动着少女的裙摆，随着中年文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流波山上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月光落下，少女的背影愈发的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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