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地心引力

小桑选中了森林边缘的一块平地，在地上画了一条直线。

直线指向一百步开外的一棵小树，正对着树干的中线。

“按照习惯，在开始教你之前，我要先展示一下自己的技艺。”小桑对伊洛说。

她面对直线站直，调整好姿势，左手持弓，右手取箭，推弓，搭箭，钩弦，转头平视那棵小树，举弓，开弓，弓弦贴着她的鼻尖、嘴角和下巴。

放箭，咚！

正中树干的中心。

第二支，射在第一支箭的正下方，相距约两扎的距离。

第三支，在第二支箭的正下方，相距一扎。

连续放出三支箭，每次都是完全相同的动作流程，甚至每个动作的时间间隔都是一样的。

“厉害！”伊洛由衷地感叹。

“知道这三支箭什么意思吗？”小桑得意地问。

“左眼，心脏，胃。”伊洛看着那三支箭回答。

咚！

第四箭，射在第一二箭正中间。

“喉咙。”伊洛说。

“人的左眼跟喉咙怎么会处在一条竖线上？”

“对阵姿势。”

“不错，我可以开始教你了。”小桑假装很严肃，摆出一副老先生的架势，“首先，你要先练好站姿。来，站在线前，脚尖抵着线，两脚分开，与肩同宽，不行，你又高又瘦，略宽一点吧。”

伊洛一一照做。

“站直，全身放松，不要刻意用力，全身的重量平摊到两只脚上，身体往前倾，用大脚趾跟受力。”

这些都是为了保证身体重心的持久稳定，看来是很重要的基础。伊洛心想。

“肩膀下沉，后靠。不要挺胸！”小桑说着把手放在伊洛的背上，触摸他两个肩胛骨之间的肌肉，“你的筋肉很匀称，虽然块头不大。”

“那我是不是学射箭的料呢？”伊洛微笑着问。

“等你练好站姿再说吧。”小桑说着把手掌收回，伊洛感到刚才被触摸的地方有一丝凉意。

说起来简单，其实并不容易，伊洛在火星上生活了几年，现在还没能适应地球的环境。

首先是重力，火星上的重力只有地球的三分之一多一点，在地球上长大的人去火星会感觉很惬意，反过来就有些糟糕了。

再来是空气，在火星的时候呼吸的空气，要么是供氧系统提供的，要么是重力场里制造出来的大气环境，成分都很稳定。地球的空气就复杂得多。

伊洛怀疑自己总是发烧，有时还会呼吸困难，估计跟空气有很大关系。

在目前的身体状态下，要想保持身体重心的平稳，是一大难题。

小桑应该早就注意到这一点了，所以才会这么安排。

练了半天站姿，伊洛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特别是躯干和上肢，怎么放怎么别扭。

小桑始终在一旁纠正他的姿势，时刻提醒他调整重心。

“全身放松。”小桑压着他的肩膀说。

“我没用力，就是觉得全身都很别扭。”

“你的姿态就像一只被追杀的松鸡，哈哈。”小桑被自己的比喻逗乐了。

“松鸡是什么？”

“哦，跟雷鸟差不多，羽毛是黑色的。”

“我应该不会被你吃掉吧？”

“不一定。”小桑认真考虑了一下。

太阳西沉，变成了红色，天空深蓝，无风无云，苍翠的森林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

“你见过的最美的黄昏是什么样的？”小桑轻声问。

伊洛闭上眼睛，在记忆中搜寻，“在火星，有一次我在大峡谷里维修一辆矿车，沙尘暴已经刮了一整天，大地是铁锈色，天空是橙黄色，太阳是淡蓝色。就在太阳落山的时候，沙尘暴停了，红色的沙子从高空中一缕一缕地往下落，像下行的烟雾一样，天空很快就变的干净透亮，星空一瞬间就出现了，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在地平线上方，出现两个月亮，一小一大，小的只有这么大！”伊洛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小小的圆。

“两个月亮？”小桑瞪大眼睛问。

“火星有两个卫星，火星人喜欢叫它们大月亮，小月亮。”伊洛解释着，然后用另一只手比出一个大一点的圆，“大月亮在小月亮的右下方，它们两个都是淡黄色的。在大月亮右边，有一颗非常大非常亮的星星，它的光是蓝色的，仔细看，还有一个小白点紧贴着它。”

“蓝色的星星？”小桑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子。

“就是地球，那个小白点，就是地球的月亮。”

“我想象不出来，不过，那一定很美。”小桑有些失落，她把目光转向夕阳，觉得眼前的景色变得普通了。

“很美，真想带你去看看。”

“以后多给我讲讲吧？你的经历。”小桑微笑着说，眼睛弯弯地，闪着光。

“美好的时刻并不多。”伊洛看着西方的天空，“这里的黄昏也很美。”

“是啊，很美！”

回营地的路上，伊洛始终关注着身体的重心，在密林中穿行需要不停地变换姿势，重心不稳的话走起来就比较吃力，所以很容易感知这种变化。

要赶快适应啊，之前一直跟大熊在一起，很少遇到来自外界的威胁，往后的生活要靠自己了，要尽快学一些实用的生存技能，伊洛心里想着。

索林和乌娜吉正在忙碌着，他们已经拥有属于自己的帐篷和鹿群了，还要为自己的小家添置一些必要的生活工具，两人形影不离，甚至打猎都要一起去。

伊洛和小桑回来的时候，索林正把一只剥过皮的狍子分割成小块，全部割好之后，均匀地分成九份，每一份都用新鲜的桦树皮包好，现在部落里有八户人，每户一份。

“给，这是你们的。”索林把树皮包着的肉递给小桑。

“我们吃不了这么多。”小桑推辞道。

“拿着吧，这是规矩。”索林把肉塞给小桑，接着给其他人家送肉去了。

“为什么要这样？”伊洛问。

“部落里这是这么分的，无论是谁打到的猎物，都要平均分给每一户。咱俩是客人，但也被他们当成一户了。”小桑解释道。

“挺有意思的。”伊洛说。

“你们那里不是这样吗？我只听说以种田为生的人们是不和其他人分享收获的。”小桑说。

“我有工作，自己挣钱自己花，一个人生活。”伊洛说。

“一个人？怎么可能呢！”小桑一脸疑惑。

“把所有工作拆分，每个人都挑自己喜欢的去做就可以了。事实上，大部分工作都是由机器人完成的，剩下的都是简单而有趣的，为了防止人类无所事事。”伊洛解释道。

“那你是干什么的？”小桑问。

“我是机械师，专门维修矿车。”伊洛有些心虚地说。实际上他的主要工作是运送维修机器人到达目的地，然后监督它们干活儿。这项工作唯一的乐趣在于，可以在火星的红色旷野上随意飙车。

“好像挺有趣。”小桑茫然地点点头，她根本听不懂。

营地里的晚餐就是索林分给大家的狍子肉，所有人都围着火堆，用树枝穿着肉烤着吃。

小桑吃了一些，把剩下的晾成肉干。伊洛吃了野果和蘑菇干，喝了几口酒，他发现酒的味道虽然很怪，但无论怎么喝都不会有什么不适。起初部落里老人还想把他灌醉，但很快就放弃了，觉得给他喝酒是一种浪费。

所有人都睡了，伊洛找到一块平地，画上一条线，练起了站姿。

篝火彻底熄灭后，森林明亮起来，空气中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驯鹿的铃铛声，老人的呼噜声，还有一些帐篷里传出奇怪的风声。

伊洛闭上眼睛，专注于自己的身体，但思绪乱飞，脑子里不停地蹦出各种画面和念头，让他心烦意乱。

“呼吸。”

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对他说。

伊洛睁开眼睛，看到部落的萨满站在自己面前，这老头儿头发花白，特别爱喝酒，但喝不了几口就醉。

“呼吸？”伊洛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对，呼吸。”萨满说完，摇摇晃晃地走了。

伊洛目送他离开，突然明白了什么，重新闭上眼睛，这次他没有胡思乱想，只关注自己每一次的吸气和呼气。画面和念头没有再出现，渐渐地，周围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只有呼吸。

“不赖嘛！”

伊洛睁开眼，小桑正站在不远处喝着鹿奶。而天已经大亮。

“已经天亮了？”伊洛看了看地面，发现自己依然站在线前，一点也没有移动。他走了两步，感觉身体轻松了很多，不用刻意调整，也能保持好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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