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成绩很快出来了,没有任何悬念,靳北疆的成绩仍是全年级第一。鲁大江的成绩一出来,让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大吃了一惊,他由全年级倒数第十上升至全年级倒数第一百二十名,名次上升了一百一。
乌拉!全家开心!老师也开心!
尤其是他妈谢海棠。期末成绩公布当天,谢海棠正在商场里的首饰部上班。那天她一反常态,在柜台里反复地走来走去,不停地跟顾客答话,商场经理在巡视的时候注意到了这种情况,觉着谢海棠今天表现很好,以往她总是站在柜台里对顾客爱搭不理的,今天却很主动很积极。经理想,今天下班后的晚例会上一定要表扬她的这一进步。
实际上,她不知道,今天谢海棠上班时根本心不在焉,来回走动好像很积极只是因为心静不下来,待不住。给一位顾客开票的时候,谢海棠差点将二千三百元的首饰写成二百三十元卖出去,幸亏旁边的小黄及时发现并提醒了她。
一下班,她就着急往家奔。到家后知道了儿子的成绩,她激动地前半夜没睡,觉得儿子终于给她争了一口小气,躺在床上畅想着儿子未来考上大学的情景,又激动地后半夜没睡。
鲁大江能取得这样的好成绩,真得好好感谢靳北疆及他八辈祖宗啊!
于是,全家人齐聚在鲁家小楼,商量着怎样报恩。
鲁家有报恩的传统。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鲁家的家训。这个家训是鲁伯仁父亲鲁恩顺给鲁家人定下的。
跟苏蔓蓁显赫七代的家世不能比,鲁伯仁是个富二代。
鲁恩顺原名叫鲁小八,山东菏泽人。鲁小八出身赤贫。十岁的时候,遇到灾荒年,父母兄弟姐妹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就剩下他一个了。他娘在临死前告诉他往北走,北平有他一个远房大伯,叫鲁万奎,在北平景怀饭店做活,她让小八去找他。
就这样,鲁小八含着眼泪草草埋了父母之后,便一路向北。结果,走岔路了,没走到北京,却走到了清北市。那个时候,他已经又饿又累,奄奄一息了,一头栽倒在一家杂货铺的门口,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手里正端着碗水,担心地看着他。这个人,后来就成了他的岳母。
杂货铺老板曹金贵看他可怜,就把他留在了铺子里当伙计。逐渐,曹金贵发现鲁小八人机灵好学、踏实肯干,且不贪财,人长得也越来越好看了,就动了心思。在鲁小八十八岁那年,让鲁小八进门给自己唯一的闺女当了上门女婿,并给鲁小八改名叫鲁恩顺。
鲁恩顺是个天生的商业奇才,曹金贵将杂货铺交给他以后,他打理得越来越好,生意也越做越大,还学了外语,和外国人做生意,不到十年的时间,便拥有了鲁家商业帝国。
曹金贵在给鲁小八改名字的时候是很有些想法的。总之是希望鲁恩顺今后要懂得感恩,要孝顺岳父母。后来的事实也证明,鲁恩顺的确是做到了,而且,所做的远远超出了他们对鲁恩顺的期望,把个曹金贵夫妇感动得到处夸奖自己的女婿。
这一夸奖又进一步成就了鲁恩顺。很多人觉着鲁恩顺知恩图报,所以,都愿意和他做生意,当鲁恩顺遇到资金周转不开的时候,跟银行或其他老板拆借,因为他知恩图报的名声远播,欠条都不用打,总有人把大量的银票借给他。
后来,鲁恩顺总结自己成功的经验就是知恩图报,因此,他便给鲁家后人立了条家训: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靳家的恩肯定是要报的。怎样报恩呢?一开始,鲁家想全家出动买些礼品去靳家表示感谢,一谢靳正德救过鲁伯仁两次,二谢靳北疆“救过”鲁西洋一次,三谢靳北疆帮助鲁大江大幅度提高学习成绩。
“不行。”鲁大江反对。
“为什么不行?”全家人盯着他看。
“我去过他家一次,靳爷爷身体好像不大好,不喜欢被打扰。我们这么多人……”鲁大江说。
苏蔓蓁头一次赞许地看着这孙子,点了点头:“那就这样,我和老鲁去,你们都别去了。”
“我也要去。”鲁西洋说。
“你小孩子家家,去干吗?”杨跃进说。
“奶奶,奶奶,我就要去,我还没报恩呢。”
“好,好,就我们三个去吧。”苏蔓蓁一锤定音。
谢海棠张了张嘴,终于没说出声。
寒假第一天的下午,午睡后的靳正德在家里等着鲁伯仁夫妇。
几天前,当靳北疆知道鲁家人非要到家里来答谢的时候,便找了各种理由推辞了半天,结果,实在推辞不掉,苏蔓蓁最后都急了,说不让去探望的话以后就不要他再帮助鲁大江了,也不要他再进鲁家门了。
一旁的鲁西洋着急了:“靳哥哥你就答应了吧,要不然我就见不到你了啊。”靳北疆无法儿了,这才作罢。回去说服了爷爷,靳正德说:“那就来吧,但是,不能带东西来。”
“嗯,听爷爷的。”靳北疆说。给鲁家人回了爷爷的原话,听不听就在鲁家人了。
约的是下午三点整,两点五十的时候,靳北疆出门到市委家属院门口等着。门口有警卫,外来人员没有院里住户带领一般进不了门,所以,靳北疆便提前出来等着,两点五十五,靳北疆看见了从街角处走来的鲁伯仁夫妇和鲁西洋。他迎上去将鲁家三人带到自己家门前,按了门铃,保姆来开的门,她将几个人迎进客厅,倒了茶水,便退出去了。
靳正德正在客厅等着,看他们进来便从沙发上艰难地站了起来。
自五七年别后,靳正德和鲁伯仁已经小三十年没见了。今天见面,两个人相互打量着,感慨万千,都觉着对方怎么老成这样了!
三十年前两个人还都是中年人,一个器宇轩昂,一个风华正茂,可现在都成白头老翁了。鲁伯仁尤其觉得靳正德气色不太好,身体似乎很虚弱。
鲁伯仁紧走几步,赶紧上前去握住靳正德的手:“靳书记,您好!早就应该来看看您,可一直联系不上,您,还好吧?”
靳正德握住鲁伯仁的手:“还行,就是老了,原来身体就有老伤,现在老了,抵抗力差了,各种毛病都找上来了。我看你气色还不错。”
苏蔓蓁转头到处看了看,问:“靳老,怎么没见刘大姐啊?她……”
靳正德回道:“半年前走了。我也快了。呵呵,快和老伴儿团聚了。”
苏蔓蓁一阵伤感:“我还记得建国初,刘大姐当时在妇联,给我们这些资本家的家属上过课呢。她课讲得真好,人也特别好,很亲切,讲国家未来的建设蓝图,听得我们这些家属当时都很激动。嗯……”苏蔓蓁还想说,鲁伯仁给她使了个眼色,她忽然想起她的刘大姐已经走了,赶紧闭了嘴。
三个老人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你一句我一句东南西北地聊着,谈的内容大多是缅怀往昔岁月。两个孩子听得没意思,靳北疆冲鲁西洋招了招手,鲁西洋高兴地跟着靳北疆去了他的房间。
靳北疆的房间是间北房,屋里收拾得极其干净整洁,一床一桌一书架一衣柜。
书架有一米宽,打了五个横隔断,上窄下宽,整齐地摆放着书和杂志。每一层木横隔断的最左边上面都有一个标签贴,自上而下五个标签贴上面分别写着社科类、文史类、自然科学、英语、期刊五种。西洋觉着这个书架跟她在市里看到的图书馆的书架很像。书桌和北边窗台上分别各有一盆文竹,茂盛葱茏。
略微打量了下靳哥哥的房间,鲁西洋就把自己一直背着的一个大背包拿了下来,神秘地对靳北疆说:“靳哥哥,你把眼睛闭上。”
“嗯?好。”对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靳北疆无法拒绝,便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鲁西洋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长约三十五厘米,宽约三十厘米的长方形油画内框放到桌子上,然后将靳北疆拉到椅子上坐下,对靳北疆说:“睁开眼睛吧。”
靳北疆将眼睛睁开,他看见自己面前摆着一幅油画,画布是亚麻布,边框处制作精良,能看出制作者的用心。
靳北疆仔细端详着这幅画,画面意境很美,是一幅“海上夕阳”图,整幅画有点莫奈的印象派风格,但又不全是。
蓝色海水占了画面的稍多半部分,海水尽头偏右侧有远山叠峦,占了画面横切面的三分之二。远山之上绘有云朵和夕阳。夕阳的光彩映红了云层和天空,映照到海水中呈现出一条从上至下由宽渐窄的金红色光带。在画的左侧海面上方云层下翱翔着几只海鸥。在画的右下方蓝色海面上浮着一条小船,船上并排绘有一只卡通猴和一头卡通牛呈坐姿的背影。画的最左边竖着一行美术字:送给救命恩人靳哥哥。落款是洋洋。
“你,给我的。”靳北疆问。
靳北疆知道,不说构思、绘画,油画制作起来也是很费功夫的。西洋开始学的油画,后来因为制作起来太费事儿,苏蔓蓁也没打算让她当画家,于是就让她改学国画了。现在,西洋兴致来了的时候,也就画些素描。近几年都没画过什么油画。这幅画,看起来,她是很认真下了一番功夫的。不说绘画水平,这番心思就够让人感动了。
“嗯。”鲁西洋认真地点点头:“喜欢吗?”
“当然喜欢。”靳北疆使劲点点头,又问:“这只猴是你?牛,是我?”
“嗯。”鲁西洋笑了:“我这算报恩了吗?”
靳北疆感动地笑起来,忍不住又用手揉了揉鲁西洋的头。然后假装一本正经地说:“嗯,好像有点勉强。”
鲁西洋的眼睛里流露出愁色:“唉,怎么才能算真正报恩了呢?”
看着小女孩儿的委屈样儿,靳北疆有点不忍心,想告诉她就算报恩了,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没说。他已经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这幅画,靳北疆一直珍藏在身边。从爷爷家带到北京父母家里。他从不让任何人碰这幅画。后来,在上大学前,他找人用紫檀木裱了个外框,把它挂到了北京父母家自己卧室的书桌上方。学习累的时候,遇到难事儿的时候,闲暇的时候,他都会靠坐在椅子上,抬起头来凝视着这幅画,然后就会莫名其妙地微笑。
转眼一个小时过去了,可能是因为话说多了,情绪也有点激动,靳正德又开始咳嗽了,鲁伯仁和苏蔓蓁不好再打扰,就起身告辞。
苏蔓蓁从随身带的一个兜里拿出来两桶茶叶,一桶碧螺春,一桶铁观音,放到茶几上。
送什么礼品苏蔓蓁还真是费了番脑筋,礼物不能太贵重也不能太便宜。太贵重,金条或宝石?他们家倒是趁这个,但是,这肯定不行,靳正德是一位人品极贵胄的老一辈共产党员,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肯定不会收如此俗气的东西,不仅不会收,没准儿可能还会对我们起反感和戒备之心。礼太轻自己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总觉着对不住人家靳家,人家帮了我们那么多,孙子还在帮我们家孙子,这要不表示点谢意的话,这“人”字就缺了一捺了,立不住啊!想来想去,还是送茶叶比较好。靳老身体不太好,送茶叶养生,茶叶还不能送太多,怕人不收。两桶茶叶,礼物不是太贵也不算太廉价,相对来说,还算比较合适。
靳正德生气了:“来看看我就行了,这是干嘛?”
苏蔓蓁早就想好怎么说了:“这个不是给您的,北疆不是给我们大江补课吗?我们大江成绩提高了一百多名,这哪能白补课啊,再说北疆还救过我家西洋,这就算是一点答谢心思吧。”
推来推去,一个非不要,一个非要给,最后,苏蔓蓁开始耍赖:“您要是不要的话,我就不让北疆给大江补课了,到时候我们大江成绩下降就怨你们家北疆。”
“……”耍赖是女人的专利,男人不管多老一遇到女人使这招就都没脾气。
好好,勉强收下。
鲁伯仁和苏蔓蓁招呼上鲁西洋,三个人一道兴高采烈地回家了。留下了尴尬的靳正德和无奈的靳北疆看着两盒茶叶发呆。
“爷爷,要不这么着,将来我去苏奶奶家的时候再买点东西送还回去,您看成吗?”
“嗯,咳咳,看来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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