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哭嚎之森III

眼看在怪物的一波儿箭雨覆盖之后，佣兵们的防线摇摇欲坠，瑞恩的心中愈发地焦急，然而越是焦急，他就越是无法无法完成施法。

这也是学院派法师的劣势之一。

学院长年累月的教育，使得他们的施法动作极其标准，在一般情况下这自然是优势，能起到缩减他们的施法时间并降低法术失败概率的效果。

但这同时也让他们形成了一套极其顽固的肌肉记忆。

学院派法师总是本能地想把施法的动作做到‘标准’，而无法在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或在自身受伤的情况下，通过‘不那么标准的施法动作’把法术释放出来。

这种时候，这些‘标准化’的肌肉记忆反而是拖了他们后退的劣势！

他们只知道一个标准值，而不像许多野法师一样，通过自己的摸索，隐约掌握了施法过程中一个动作、一个音节可以存在的偏差的幅度。

也就是说，野法师的施法动作虽然不标准，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能把施法的成功率控制在60%-90%之间，危急时刻，他们至少有可能把法术释放出来。

而学院派法师正常情况下的施法成功率是100%，但一旦发生意外，成功率就会立刻变得极其渺茫。

这一刻瑞恩的肩膀受伤，箭矢似乎是卡在了骨头里，导致他的手臂难以控制，这种情况下，大多数学院派法师都很难完成施法！

若是换了一个施法专注能力强悍的战斗法师处于他的位置，别说是肩膀上中了一箭，就算是肚子上被人劈了一刀，他也能忍住痛苦、冷静下来利用法术摆脱危机。

而瑞恩之所以做不到，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学院法师缺少实战经历，只会依着书本上的知识照本宣科。

可现实中的情况千姿百态、瞬息万变，哪里是书本能完全涵盖的？没有经历过实际的运用，书本上的知识又怎么可能转换成临场的反应？

他现在肩膀受伤，导致施法动作不稳，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在第一时间拉开距离，把卡在肩膀里的弩箭拔出来，然后用治愈轻伤治疗伤口，之后再伺机反击。

但心急如焚的少年此刻却完全没办法冷静下来，分析出正确的做法！

他满脑子只想着把动作做到标准，把法术释放出来，然后徒劳地一次又一次失败！

怪物们显然不会体谅他的难处，给他慢慢思考的机会，就在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满头大汗、徒劳地想要控制住右手的时刻，它们已经嘶吼着冲破了佣兵千疮百孔的防线。

其中几个早已注意到站在人群保护之后的少年，嚎叫着向他冲了过来！

面对着袭来的怪物，他不得不放弃了施法的尝试，收起法杖，试图拔出短剑自卫——但他连短小的法杖都握不稳，又怎么可能拿的住剑呢！

即使勉强把短剑拔了出来，但他握剑的手却控制不住地抖动！因为肩伤的原因，他的胳膊也只能抬到胸口！

这种别扭的执剑姿态，别说迎敌了，就连招架住一个怪物的一次攻击，都很难做到！而向他冲过来的怪物却有三只！

少年端着剑，咬着牙，不停地给自己鼓劲，但看着呈品字形向自己冲来的三只怪物，他的脑海中实际上一片茫然——在没有法术加持，又没有其他人配合的情况下，让他以一敌三，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自己在接敌的瞬间便被怪物乱刀砍死的画面！就像那个根本来不及拔刀的佣兵一样！

“狗娘养的怪物！别动我弟弟！冲老子来！”

正当他又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死在这里的时刻，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吼！

一个身影脱离了与怪物对峙的战线，冒着被身后怪物攻击的风险，疾驰着一头撞在了一只怪物的身上！

那只向瑞恩奔来的怪物被撞得一个趔蹶，而那人已经合身扑上，手中的短剑连连挥出，把那头怪物剁得血肉模糊！

剩下的两只怪物楞了一下，不约而同地放弃了瑞恩，嚎叫着转头向那人冲了过去！

“哥！”

瑞恩双目通红地大吼。

霍普正在一线与怪物鏖战，抽不开身，这个时候，整个队伍里肯舍命来救他的，自然就只有巴斯了！

哥哥从地上来爬起来，一手持剑，一手持盾——那是霍普大叔的备用盾牌，在村庄的遭遇战里，因为只有一把短剑，又没有甲胄护体，巴斯成了佣兵的战线里最薄弱的一环。

因此在战后，大叔就把自己备用的圆盾借给了他。

对于武技的初学者来说，圆盾配短剑，是一对儿经典的组合——两者都容易掌握，而且配合简单高效、攻守兼备。

但巴斯其实压根就没经历过系统的武技训练——佩恩大叔只是教了他箭术而已。

他的‘武技’，基本都来自于和邻村少年之间打架斗殴的经验！在那种少年间的群架斗殴里，武器一般都是各种棍子！

而单手持握的木棍与短剑的运用有相似之处，巴斯可以通过天赋触类旁通，但盾牌的运用就是另一门学问了！

如果不是组成了盾墙，而是在单人使用的情况下，盾牌正确的运用方法绝不是举到脸前一味格挡那么简单！

切、削、砸、推等各类攻击才是盾牌运用的精髓！

即使是防御也不能一直举着，而应该是在适当的时机进行格挡，否则既消耗体力、又阻挡视线，还不能起到很好的防护效果！

这些技巧，巴斯自然无从掌握，当他与别的佣兵配合的时候还可以滥竽充数，此刻独立作战，那面盾牌不仅没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反而还变成了一个累赘！

虽然凭着解救瑞恩的一股悍勇，他冲过来便秒杀了一头怪物，可接下来他就失去了突然袭击的优势。

剩下的怪物即使只有两只，却也把他逼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他的体力同样消耗得厉害，因此根本招架不住，几个呼吸之间，身上就已经皮开肉绽，增添了好几条血淋淋的伤口！

“万物之间、万物之间的力，以我之名，我命令你！我命令你！该死的混蛋！老子命令你！”眼看着哥哥节节败退，少年急得双目含泪，大吼着吟唱，试图发动魔能之矢为哥哥解围。

但他越是焦急、施法过程便越是紊乱，杖尖上的光芒不停地闪烁，可魔法就是不能凝聚成型。

他气得咬牙跺脚，甚至脑子发热到忘记了魔法语言，直接用通用语破口大骂！

“我挡不住了！瑞恩，瑞恩你快跑！快点跑啊！”巴斯气喘吁吁，被两只怪物逼得连连后退，一边艰难地抵抗，一边大声嘶吼。

“我答应了薇薇安要把你完完整整地带回去！你要是缺个胳膊少条腿，那小姑娘不得恨我一辈子？别说她了，光是娜蜜丝和老爹，都得把我的皮扒下来！我还哪有脸回家啊！”

“快跑啊！我是你哥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这些东西就伤不了你一根汗毛！等你有一天成为大魔法师了，再给我报仇！”

巴斯吼着，左臂挨了一斧子，鲜血迸溅之后，盾牌无力地垂了下去，左半边身体顿时露出一片空档！

瑞恩双目圆睁，眼看着另一只怪物的砍刀向着他的脑袋砍去！

巴斯举着短剑，像是要格挡。

但眼神却不再看着怪物或者砍刀，而是向瑞恩投来了一个微笑。

从那个微笑里，瑞恩看出了诀别。

他的脑海中顿时掀起骇浪惊涛，狂潮一遍遍拍击着思维的堤坝。

这一幕，不管怎么看，都是那么的熟悉，利刃斩向他最亲近的人，而他就在不远的距离外，眼睁睁地看着……

同样的情景，几乎每一天，都在他的梦境里不停地重演。

‘我学习魔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握住力量，为我的父母昭雪沉冤！’

‘可我学了三年，却还是只能看着巴斯死在我的面前！’

‘看着同样的惨剧再一次发生在我面前，而无能为力！’

‘我究竟学到了什么？’

‘我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这就开始自我怀疑了？嘿，果然是只小白兔儿啊，早就告诉你了，别来掺和这件事，就是不听……”

青阳戏谑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你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啊！”

瑞恩在脑海里大声喊叫，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脑海里安静下来，寂静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却又像是只过了一个瞬间。

青阳先是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再次开口的时候，这几年来他语气中一以贯之的戏谑和玩世不恭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慵懒中睥睨天下的骄傲！

那感觉像是一个绝世的武士从卧榻上站起，拔出了蒙尘的长剑，刹那之间寒芒闪耀！

那武士胜券在握、成竹在胸，眼前的一切都是他不屑一顾的土鸡瓦狗！弹指之间便可叫它们灰飞烟灭！

而这一瞬间，那种本该令人生厌的骄傲，却让瑞恩感觉莫名的心安。

“行了，把你那懦弱恶心的心情收一收，老子都快吐了！我怎么就穿到你这小子身上了我就搞不懂……”

“交给我了，你哥不会死的！你与其担心这个，倒不如在蛰伏的时候，想想怎么跟其他佣兵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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