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4章 旧怨，锦绣宫殿暗流涌

刘世安深吸一口气，双目凝视这名袒露着胸膛的粗壮青年。

作为皇族宗亲，刘世安深知在长安城六十里长的城墙下，每一寸都可能浸染过枉死者的鲜血，在这权利漩涡的争夺中，从来不分男女老幼与皇亲国戚，站在最后的只有那个赢家，所以不管有用没有都要再劝告青年一句话。

“李不回你如果查一个太监我绝对不会拦你，但你我都清楚，能把一件小事翻起惊天骇浪的人绝不是寻常人，哪怕在皇族血亲之间也只会更残酷，你不过是昌邑王一个不可能被承认的表叔，我家太公当年可是武帝的亲侄子与丞相，还不一样被腰斩在东市？而我已经十五年没有再去过东市了。”

李不回早已料到会有这番劝告，这件事情已经随着几万人一起埋入地下，或许在深宫布满灰尘的藏书阁里才能翻到些许线索，但至少还有一条最明显的线索可以追寻。

因此李不回的声音很低沉，同时也变得越来越冷：“放心吧刘太医，我不需要去查那个太监了，很多时候结果其实就在摆那里，只是我们一直在逃避，作为自己懦弱的借口，很多时候，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往往背后的主使者一定是最后的获益者，你说是这样吗，刘太医？”

阴影下，李不回把所有释放的情绪又收进裸露的胸膛，整个人化作一柄沉甸甸的铁剑，只有双目依然明亮，好似缓缓拔出半寸剑身而映出的一道光芒，有如寒潭之水倒映着的月光。

刘世安愣了片刻，冤屈与仇恨早已经被长安城所遗忘，只是自己始终不敢正视最显而易见的结果，如今被一名看似樵夫一样的年轻人一语说破，终于做出这个犹豫了十五年的决定。

“说吧李不回，你要我帮你做什么？大司马大权在握，丞相杨敞也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就算你进入未央宫也难以改变什么。”

虽然刘世安说着丧气的话，但是心中不由感慨，还是年轻人有魄力，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反观自己刚过三十岁，内心却已经苍老的连太医监的大门都迈不出去。

“不，我要去的不是新皇帝的未央宫，而是太后的长乐宫，听说长乐卫尉与你相识？”李不回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长安城有三大宫殿，分别为城中皇帝所在的未央宫，太后所在的长乐宫，以及武帝在城外上林苑中修建的建章宫，每座宫殿单独设立卫尉掌管军队，长乐卫尉就是掌管长乐宫守卫的将军，位列三公之下九卿之中。

刘世安作为太医虽然官位低下，但是皇族宗亲的身份无形中也带来了一些便利，常常会有不是完全了解刘太医身份的宫中大臣私下结交，长乐卫尉家的公子曾经因为与人斗殴而受伤，便是刘太医给治好的，几年下来也算有了些交情。

“你要去长乐宫做什么？太后是大司马霍光的外孙女，再加上后宫不得干政，那里不会有任何线索的。”刘世安不太明白李不回的想法。

“这个你就不用问了，我自有办法，所有的证据并不在宫室之中，应该在地下。”李不回的话突然变得神神秘秘的，似乎他已经掌握了什么确定的线索一样。

三座宫殿卫尉中，相比于未央卫尉与建章卫尉来说，长乐卫尉并不是特别重要，毕竟天下是皇帝的天下，越接近皇帝才越有表现的机会获得皇帝认可并升迁。

比方说武帝刚刚继位之时，就特意调命“飞将军”李广作为守卫未央宫的卫尉，后来的大司马大将军卫青，也曾守卫过建章宫，唯独长乐卫尉虽然与建章、未央卫尉齐名，却属于藉藉无名之辈，否则也不至于需要结交像刘太医这样没落的皇族宗亲了。

不久之后，李不回驾着牛车离开太医监，路过不远处的长乐宫时他仰头遥望悬在半空中的飞阁辇道，这飞阁辇道是横跨两座宫殿的空中通道，不仅有从未央宫通往长乐宫的飞阁辇道，同样还有从未央宫通往建章宫的飞阁辇道，只有皇帝以及手持皇帝诏令的内侍才能通行。

“哼。”李不回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看似守卫森严宫墙高耸的宫殿，不过是一匹华丽的绸缎，下面可能爬满了蛆虫。

刘贺一屁股坐在床上叹息起来，这座宏伟堂皇的宫殿不过是一匹华丽的绸缎，身处其中的皇帝看似富有四海，其实是被锦衣玉食圈养起来的吉祥物，就像给自己小猫小狗穿上裁剪过的名贵西服一样可笑。

思来想去，一定要把龚遂留在身边帮忙，至于其他熟悉刘贺的昌邑国旧臣，必须全部立即马上一秒都不带停留的把他们打发回昌邑国种地去，永世不得入长安才好。

想到这里刘贺赶紧问龚遂应该怎么做，才能让龚遂时长陪伴在皇帝身边。

龚遂掰着手指头一一说道：“陛下，内朝官员也很多，像传递诏令书信的黄门，啊不不不，黄门大多是宦官，臣不是宦官，有守卫宫殿的虎贲营宿卫，还有日常服侍陛下起居的侍中，哦对了，还有每日陪伴左右的常侍。”

“啊啊啊，常侍，啊你！”刘贺听到这里，忽然想起来东汉末年的十常侍，决定要任命龚遂为常侍。

刘贺想到就干，当即让龚遂写好两份诏书，一份用来封命原昌邑国郎中令龚遂为散骑常侍，另一份命令昌邑国随行人员明日一早就返回昌邑国守土安民。

捧着龚遂写出的一手漂亮隶书，刘贺更加坚定了要把龚遂留在身边的想法，不然以后连诏书都没法写，也不认识大臣递上来的奏章，一个文盲当皇帝，这样子岂不是给后人留下个笑话吗？龚遂可真是个老天爷恩赐的宝贝疙瘩。

刘贺取出皇帝之玺正要盖章，却被龚遂出声拦下来：“陛下，这封命官员的诏书需要加盖皇帝行玺，这枚皇帝之玺只能用来赐召诸侯王，应该是此前太后用来召陛下入京所用，所以暂时没有交给符节令。”

“行玺又是什么鬼？”刘贺脱口而出，随即醒悟自己说话有点过于突兀，又啊啊啊补充了几句，还好没有引起龚遂的怀疑。

龚遂不得不把皇帝六玺一一介绍一遍：“回陛下，六玺为皇帝所有，符节令保管，其中皇帝之玺赐召诸侯用，皇帝行玺封命百官，皇帝信玺发兵出征，另有天子之玺处置域外四方，天子行玺征召各地大臣，天子信玺祭祀天地宗庙，这两份诏书都是封命官员，需要加盖皇帝行玺才行。”

在龚遂的帮助下，刘贺招来了符节令，连符节令姓名都没有听清楚，就让符节令取出皇帝行玺交上来，由刘贺亲自给两份诏书盖上玺印，然后交给龚遂去办理剩下来的事务。

龚遂刚走，刘贺又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来，此刻身边没有其他人可以用，只好招来殿门处的小黄门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黄门被新皇帝问话，受宠若惊，跪伏在地上结结巴巴回答：“回君上，仆下叫贾乙，只因家中父母不甚识字，便用甲乙丙丁来取名，仆下排行第二便名乙字。”

刘贺听到这个名字感觉有趣，不禁笑着说：“哈哈，贾乙，名字倒也别致，你会不会骑马？我这里有件事要你去办，越快越好，最好今天晚上就能回来告诉我结果。”

小黄门贾乙跪在地上把头埋得更低了，像是担心会受到皇帝责罚，恨不得在地上刨出一个坑把头埋进去，声音更加颤抖：“君上，仆下家中贫寒，从未骑，骑，骑过马，期门诸将应该都，都，都，都会骑马。”

“不会骑马？那你就找辆马车去也行，我让你去你就去，就是用两条腿也得现在就去，晚上就得赶回来，如果赶不回来的话，后果你知道吗？”刘贺佯装生气的样子，略微满足了一下体验皇帝威严的虚荣心。

倒不是刘贺非要为难小黄门，而是大司马霍光手握天下兵权，同时兼任着内朝领尚书事，宫中的虎贲营宿卫肯定也听大司马的命令，这些人会骑马会办事但是刘贺不敢用，从昌邑国带来的随从也不方便用，除了龚遂之外，就只有从宫中底层选拔一批忠心又好用的人，逐步塞进内朝里，先从内朝开始掌握部分实权。

小黄门贾乙的性格看起来非常胆小，随便给点颜色就吓得瑟瑟发抖，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虽说没有当皇帝的经验，刘贺好歹也带领过很多帮人马，多少知道点用人与御下之术，为将者智信仁勇严，皇帝应该也可以用这套理论，不过需要把顺序换一下，改成严智信仁勇。

“仆下唯命，这，这就去办。”小黄门贾乙听完刘贺安排的任务，将其中细节谨记在心，匆匆忙忙就去找马车出宫。

刘贺交给贾乙的任务很简单，让贾乙去昌邑国驿馆找那两名谒者，由谒者带贾乙去刘贺之前被发现的那片小树林查看情况。

此刻刘贺刚刚登基为皇帝，如果贸贸然出宫去野外山林之中，多少会闹出些意外事端，而且那片小树林关系重大，绝对不能让其他人，尤其是不能让大司马霍光知道那片小树林中发生过的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派宫中小黄门前去查看一番，日后有机会再亲自前去。

一切安排妥当，刘贺开始在未央宫中四处散步，顺便适应一下自己的皇帝身份，却不知道有一骑人马刚刚从长安城外风尘仆仆赶回未央宫，此人将马放在宫门，手持虎贲令牌疾步来至大臣们休息的承明殿，却被殿外台阶下把守的两名兵卫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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