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熹微

次日清晨，姬辞自打坐中睁开眼帘，等了许久也不见姜清毓出来，便自己掀了帘子进去。

娇小的人影躺在兽皮垫子上，像只小猫般紧绷着缩成一团，牙关紧咬双目紧闭着，墨云般的乌发在身后逶迤散成一片。

姬辞轻声叫她:“姜姑娘？”

姜清毓却似乎被梦魇住了，口中念念有词：“不，不要追我……”

姬辞微微蹙了眉，暗道一声得罪，拂开她脸颊旁的发丝，摸了摸她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颊。掌心贴着的皮肤娇嫩滑腻，却又干燥滚烫。他当即沉了眸，转而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想必是这两日受了不少惊吓，她一直紧绷着还没事，但甫一松懈下来，倒使病魔入体发起了高热。

她这个样子，再烧下去就该烧糊涂了，必须尽快就医。姬辞转身走出山洞，抬手欲召来两个暗卫，手抬到一半却又放下了，脚跟一旋复又入了山洞。

此时少女脸颊绯红，唇色却是苍白的，身子缩成小小一团些微发着抖。

姬辞抿了抿唇，脖脖上泛出淡淡的红，神色复杂低喃道：“别怕，我在。”

说罢深吸了口气，神色归于平静，欲将少女用墨色长袍裹了抱进怀里。但小姑娘团成一团，他不知道从何处下手，想扛麻袋样直接扛上肩头怕她不舒服，扶住她的脖颈整个抱进怀里似乎又太不合适……

这可真是生平头一遭如此手忙脚乱。

***

姜清毓醒来时，睁眼便望见一个陌生的床顶。几丝灰暗的光亮从旁边的窗缝里挤进来，昏暗的房间就像一个封闭的小世界，而这个小世界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她是谁，她在哪，她这是怎么了？

好像是醒了，又好像是还睡着。身体像块磐石般出离的沉重，她动了动手指，手指倒像一片鸿羽般飘飘欲飞。

头脑昏沉，迷迷糊糊仿似入了一个飘摇的庄周梦境。

她闭着眼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神思终于从那无边无际的虚无中抽离出来，脑海里现出一句能十分贴切形容她目前状态的话来。

感觉身体被掏空。

眼前围帐是洗的发白的旧物，房间里的陈设除了她身下的床和一张临时搭建的小榻，并着几个包袱，再无其他。这般简陋的条件里，她身上盖着的被子却是簇新的。房间里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清檀白茶香，真是奇了怪。

手上包着厚厚的白布条，脚上的血泡也都悉数挑破上了药，都已快好了。姜清毓慢吞吞地下了床，揉着脖子推开门，迎面扑来一股初秋的寒意，冻得她不由一哆嗦。

她记忆的最后，是姬辞弧形美好的下颌。

现在应该是卯时初（早晨五点左右），四处都静悄悄的，看起来像一个隐在山里的小村庄，房屋鳞次稀疏，院落简陋却宽广。极目眺去，还能看见若隐若现的青峰。

她住着的是间厢房，院子稍显破旧，青瓦作顶青苔依稀，洒扫却十分干净，四处温馨的陈设里也能窥见主人的勤快能干。

正屋稍大，另有几间厢房并柴房灶房杂物间，她打量了几眼就转到房子后头，屋后木栅栏围出一片地，圈着七八只鸡，旁边一片小菜地，种着几方绿油油叫不上名字的小青菜、韭菜、萝卜黄瓜等。

姜清毓蹲着看了一会儿，又绕着院子前后转了一圈，还是一个人也没有。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躺了多久，只晓得自己浑身乏力，腰也酸来背也疼。

无奈转回前院，又左顾右盼地看了一会，还是没人。她动了动脖子，做贼似的扭着腰跳了一段后世上学时每天都跳的，在现在看来颇滑稽的……广播体操。连跳两遍，身上微出了些汗，身子也松乏不少。

“哎，姑娘，您醒啦？怎么出来了，快回去躺着，身上还病着呢……”

一个包着头巾的妇人挑着两桶水进了院子，见她在院子里立着，那妇人把扁担放下三两步走过来拉住她，轻轻往屋子里推去：“姑娘快些回屋歇着，等身子养好了再出来。”

这姑娘因高热脸上浮起的绯色还未消退下去，但即使如此容色也半分未减，甚至还多了几分别样的脆弱，惹人怜惜。妇人心底赞叹如此好相貌，怪不得那位大人护得如眼珠子一般。

姜清毓收了那仿佛群魔乱舞的滑稽动作，装作若无其事刚溜达出来：“……敢问婶子，您是？”

“哎哟瞧我，我夫家姓张，您叫我张婶就行。”

“张婶，清毓有礼了。此乃何处，我为何在此，可有他人与我一处？”

“哎不敢当不敢当，您别折煞我一个老婆子了……这是仙女山的半山腰呢，山脚下就是仙女镇。您昏睡好些天了，姜大人和姜公子很担心，不过姬大人说您这两日就该醒了，果真料事如神。”

姜大人？姜公子？姬大人？她确实还活在这个世界里？

姜清毓昏睡许久，不知道这些事正常。张婶引姜清毓回屋里床边坐了，先给她倒了一杯水：“先别说这些了，姑娘您几日粒米未进，这会子该饿了吧，待婶子给您熬点粥来，边吃边说。”

张家婶子于是从以表兄妹自称的姬大人不假人手一路将她抱下山来开始讲，讲到每日无论琐事如何繁忙，这位神仙似的“表哥”也必要亲自来为她诊看一番，而姜大人与姜公子也必会陪同来照看一二，一早一晚，顿顿不落。

姜清毓深觉这婶子平日里说起家长里短来定也是一把好手--明明白白一段事，竟也叫她润出几分真假难辨的桃色来。

从张婶嘴里姜清毓亦得知，这一位公子两位大人如今还在山下安置遭了横祸的仙女镇老百姓。话匣子一打开就受不住，絮絮叨叨说是仙女山本地人，早年曾给大户人家做过乳母，丈夫早亡，有一个十一岁的女儿叫翠翠。

又说从前以为县衙那位管着附近乡里七八个大镇，大腹便便的县令大人就是顶大的官了，十里八乡的豪绅见了谁不巴结。就是只在县衙里当个差，都是威风得不得了。哪晓得顶天大官见了姜大人姬大人，腰都快弯到天上去了……

这个说法倒是挺有意思，姜清毓听得很有精神。

“姬大人和姜公子着实辛苦，每日天不亮便下山去，天黑透了才回来。”

“姬……大人和我父亲和弟弟也住在此处么？”

“是呢，姑娘您若再醒得早点，想必是能见着他们的。说来您真有福气，姬大人事事亲为，是把您放在心上疼着的呢。”

那样的人物，屈尊照顾她？这怎么可能是姬辞，是妖怪还差不多。姜清毓面上神色愈发微妙，难道是她在山里心中生出的妄念引来了化身精怪？

“看您还是不信呢，算了，等秋浓姑娘回来和您说罢，婶子继续挑水去。”

这几日秋浓都在帮着张婶做活，打完一趟水回来听挑着桶又要去的张婶说她家姑娘醒了，登时扔了水桶冲进屋来。见着姜清毓倚在床桅边，气色看着还不错，眼泪说来就来：“姑娘你可吓死我了，还有没有哪里疼哪里难受……”

秋浓从小就护着她，前世为了护她亏了身子，这辈子她可得好好养着她。秋浓这样一打岔，姜清毓也忘了原本要问什么，只轻声笑了笑：“我没事……”

“姑娘你有什么想吃的没有，我就做去。”

姜清毓摇了摇头。她嘴里没味，就想宋氏腌制的下饭小菜：“……我听张婶说，今日山下赶集呢？”

秋浓回是，问她是不是想出去走走。

“嗯……我总共躺了几日？怎么觉得骨头生锈了似的。”

本来秋晨露气重，姜清毓将将醒，是不宜外出走动的，耐不住秋浓拿她没法子，于是只好借口新学了仙女镇这边新奇的发式要梳给她看看来拖延时间，等旭日高升再出门。

秋浓边说着，边手脚麻利地从随身荷包里翻出几股五彩斑斓的丝线，挑出其中一股淡紫色的来，从姜清毓额边开始编细细的小辫子。

两条掺杂着紫色的精巧辫子在秋浓手里成了型，她把辫子拿丝线松松捆了垂在脑后。淡雅的紫色和乌黑的长发相互呼应，十分别致好看。

高冷世子套路深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