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灵魂之所在

他慌张站起身子，双腿发抖，后背撞在机器上。

那一片深沉的黑暗，如同深渊。

是谁在讲话？

他惊恐地扭过头，看着身后那一片黑暗。耳边是机器运转的轰鸣声，他多么希望刚刚那个声音是幻听。

“需要如此吃惊吗，子霖同学？”那个声音逐渐向他逼近。

白皙的脚丫踩在瓷砖上，自暗处走出，如夜晚盛开的荷花，纯洁而妩媚。残破的人影逐渐丰满，完整，组成了一副少女的躯壳——纯白的睡裙，初夏的霓裳。

十七八岁，眉清目秀，一点泪痣，一头白发，宛若天使。

“你是谁？”他颤颤巍巍地询问道。

“我是谁，很重要吗？”少女莞尔一笑，“你觉得人应该如何定义自己呢？”

“你，你在说什么鬼话啊？”他警惕地环顾着四周，晚风吹拂过女孩的裙摆，晶莹剔透的脚踝，纤细的小腿近乎透明。

“当你频繁游离于不同身体时，你是谁呢？”女孩双脚并拢，站稳脚跟。“明明恨透了霸陵你的小红，却又发自内心的爱上了小红这个身份。”

“谁会喜欢那种垃圾！”他愤怒地大喊起来，“要是没有她，我的高中生活本该过得很美好。她早该去死了！”

“你记得她上一次欺负你什么时候吗？”

“这……”他一时哑口。

“想不起来吧。”

他仔细回忆着自己还是子霖时的回忆，却几乎什么也记不起来，记忆被嚼碎，只剩依稀可见的残片。

“人是种奇妙的生物，会选择性的记住快乐的回忆，而主动忘却苦痛的过往。”少女的嘴唇一张一合，不急不缓。

“子霖，你的童年过得不太好吧。爸妈总是吵架，被迫寄人篱下，成年之后又不幸失去了至亲……”少女咬了一下嘴唇，俏皮地说道：“记不起来的话，我替你回忆。”

“够了，给我闭嘴！”他瞪大了双眼，朝着少女咆哮道。

“讽刺的是，小红同学却有一个圆满的家庭，优秀的父亲，温柔的母亲。我不晓得，你在得到她记忆的呢一瞬间，是否感受到了那份久违的亲情？是否被那溢出的爱意包裹得不能自已？”

“这就是代偿现象哦。”

少女的嘴角略微扬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

“在你的潜意识里，快乐的回忆填充了悲伤的部分，随着时间的推进，原生的记忆便会慢慢凋零。”

“你说什么？”他不解地问道。

“存在，依托于两个参照物。”少女向前伸屈双臂，摊着双手说道：“每个人都拥有独一无二的身体特征，看得见，也摸得着。”

他低下头，随即体会到了矛盾感。

眼前的手掌粗糙而丑陋，这是久经沧桑的男人该有的纹路。而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体，早在两星期前便已化为粉末。

“即使缺少了灵魂的载体，一般人还是可以找到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少女放下了自己的双手，目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遗憾的是，子霖你连……原本的记忆也正在被慢慢的取代吧。”

少女双手抱胸，慈善而怜悯。

“即使你能够换用不同的身体，灵魂终究是容不下那么多的存在。你只是将不同的人格撕裂开，再缝合成一体。”

“我就是子霖！我……”他使劲摇头否认，支支吾吾地说道：“我的爸爸是上市公司总裁，母亲年轻时当过模特，我8岁那年被选入三叶集团培训，我……”

讲到这，他卡了壳，干张着嘴，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你不是任何人，你是若干记忆的集合体。”

“我？”他六神无主，摸着这幅陌生的身体，拼命找寻一切能够证明自己存在的痕迹。此时此刻，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的眼中重新换发光泽，颤抖地握住了手机。

“那位茉莉小姐，又可曾告诉过你真相？”

他的身子僵住，聆听着少女低语。

“她之所以能够完美的利用你。”少女停顿了一下：“纯粹是因为这个世上已经任何人能够证明你的存在了。”

他的手机摔在了地上。

“混乱的记忆，透明的人间。依靠自己，你能走得多远呢？”

裙摆飘动的幅度更大了些，无名的风，夜晚的沉寂。

“我要杀了你。”他攥紧拳头，狰狞地笑了起来：“既然你不要我活下去，你也别想好过。”

“杀了我，以何种方式呢？”

“我要换走你的身体！”

他瞪大双眼，直视着少女的瞳孔，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施展「灵魂交换」的能力，他对过程足够熟稔。意识逐渐远去，灵魂跳脱肉体，进入对方的脑海，只需一瞬。

突然之间，他眉头紧锁，跪倒在地，双手掐住自己的喉咙，止不住地干呕，大口鲜血干脆利落地吐在了地上。

「灵魂交换」毫无作用，双方的灵魂没有互换。

“记得那个雕像吗，子霖？”少女的目光投向了玻璃窗外：“飞得太高就会弄湿翅膀，终究只会迎来坠落的结局，这便是你的极限了。”

他喘不过气，双手使劲地抠着喉咙，抓出了血丝。面部扭曲，七窍流血，瘫倒在地上，来回打滚，看上去十分痛苦，像极了中邪的老妪。

“怪……怪物。”

他挣扎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惊慌到了极点，满眼的红血丝都仿佛溢出眼眶。没有人知道刚刚的一瞬间他看见了什么，现在的他正疯狂地将右手伸向腰间，尝试抽出手枪，然后十分费力地抬起手臂。

“怪物？”少女缓缓转过身，细语道：“亲爱的，我不清楚你为何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不过，大概能够理解你的心情。”

他漆黑的枪口对准了白发少女的后脑。

“子霖，其实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才能时，也如现在的你这般痛苦。”

“嘭！”

一声枪响。

他疑惑地看着自己仅剩半截的手臂，如同喷泉一般，整个炸裂开来，远方的地面上，是那把手枪，上面还连着手指。

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终于理解了那股不知何处而来的的温柔夜风。原来，玻璃幕墙的其中一块玻璃被人取了下来，风儿就是自那儿吹进来的。

窗外，是早已静谧的夜，每家每户都与这个温柔的世界道过了晚安。

“狙击手？”

他的头转向了窗口。

又是一声枪响。

脑袋开出了盛夏的繁花，一切的回忆都幻化成蜂蜜色的美梦。

子霖的灵魂，一点也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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