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学生

傍晚，娄山县驿馆内。桌子上堆放着高高的一摞书信，沈崇山正拿着其中的一本查看。柳浩和周兴两人站在地上，等着沈崇山看完。

将手中的信放下，沈崇山缓缓闭上了双眼，心中却若有所思。从这些信件中可以得知，受牵连的人有庆阳知府，都察院的地方监察，相邻两县的知县。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也许有，只是娄山知县接触不到罢了。至于平洲的那些人，也只是传来了一些没有价值的信息。不过不要紧，沈崇山本来就没报太多期望，不然也不会亲自暗访娄山县。

按照现有的证据，足够证明庆阳府贪墨仓储的官粮，这样也能牵扯到运往柳州的军粮上，使叶宏文的想法得以实现，自己也算是完成了老友交代的任务。沈崇山总算是松了口气，剩下的就要看叶宏文自己了。

沈崇山挥了挥手，让周兴退下，而后笑着对柳浩说道：“没想到你还真能成功。”

柳浩恭敬的行了一礼，说道：“大人，您身居高位，理解不了小人物的心态也属正常。您关心的是天下大事，我们小人物只顾得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尤其是娄山县知县这种人，在上官面前卑躬屈膝，自然会在治下百姓身上找回来。学生这种他曾经欺压的对象，现在却能掌握他的生死，这种打击一般人是顶不住的。”

“洞彻人心。”沈崇山啧啧称奇道：“很难相信你只是个农家子弟。”

“大人，学生的家室您可以去查，自然是无误的。”

“哈哈哈。本官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不用较真。”

柳浩腼腆一笑，转移了话题问道：“大人，不知知县提的那个要求，您怎么看？”

“哼！”沈崇山冷哼一声，说道：“这种官员不杀就已经算是朝廷开恩了，还想让朝廷保护他的家人？那要问娄山百姓同不同意！”

柳浩看见沈崇山的态度很强硬，斟酌了片刻，才开口说道：“话虽然这么说，想必大人也不愿意牵连无辜的人吧。还是请大人将这件案子办个彻底，这样想来知县的家人也不会有危险了。”

“自然，自然。”沈崇山随口应着，心中却闪过一阵心虚，自己不正是在牵连无辜的人么？其实对于叶宏文的想法，沈崇山一开始是很不情愿的。一直以刚正不阿为人生信条的沈崇山，对于牵连这种政治手段自然是不屑的。可经过叶宏文的劝说，他也知道什么是‘国事为重’，所以才应下了这件事。

但是答应归答应，每当一想到自己要干这种事的时候，沈崇山心里还是有些抵触的。看着眼前的柳浩，沈崇山不由得出言问道：“对于柳州的事，你有什么看法么？”

柳浩知道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细细思索之后，说道：“天下弊政，柳州为首。”

哦？沈崇山只是随口一问，可没想到柳浩的想法竟然与叶宏文如此一致，当下便起了兴趣，示意柳浩说下去。

“现如今官员为官大多为利，多是因为‘上行下效’。学生读书时听已故的先生说起过，南疆柳州之地竟然可以公然买卖军粮而不受查处。久而久之，则天下官员无不效仿，如今的娄山县就是例子。”

“以你之见，该如何去除这种弊政呢？”

听见沈崇山的问题，柳浩虽然有些犹豫，可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听说前些时日，朝廷调运了庆阳府的官粮去柳州？”

沈崇山眼睛一眯，脱口而出说道：“难道你也想把这个案子牵扯到柳州身上？！”

柳浩‘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沈崇山拜了拜，口中高呼道：“大人，学生在此斗胆请求大人借此事一扫寰宇，为了天下苍生计！”

沈崇山也忽的站了起来，斥责道：“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岂不知天下仍有公理吗？！”

柳浩畅然一笑，问道：“大人家中想必是世代为官，您从小也一定饱读诗书，对吧？”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柳浩接着说道:“学生之前也曾拿圣贤书当治世之宝，天下公理，可后来呢？一个知县就能让学生屡次涉险。官府无粮，煽动我们抢粮，而后又能随便找个理由将我们关进大牢，这个时候公理何在？”

“你....。”沈崇山被噎的说不出话。他现在很气愤，原以为柳浩是个好苗子，像自己一样眼中揉不得沙子。可他万万没想到，柳浩竟然也是另一个叶宏文。

柳浩则是越说越激动，又深深的一鞠到底，说道：“大人，学生这次冒着危险也要进城，无非是看出了大人乃是真正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圣贤之人。学生等灾民的经历绝对不是偶然，放眼天下，像娄山知县这样的官员又有多少呢？对上阿谀奉承，对下欺压良善，一切都是为了爬上更高的位置，大人您说呢？”

沈崇山沉默了，他看着眼前激动地柳浩，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情，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往上爬确实是每个官员的想法，就连自己都不例外。

“可是然后呢？”柳浩叹了口气接着说：“爬到了高位，继续向他原来的上官一样对待自己的下官，如此循环，何时穷尽？最终受苦的只有学生这样的普通百姓罢了。”

沈崇山抬头长舒了一口气，扶起柳浩，将他按在榻上坐下，叹道：“何其难也？天下大事岂是一朝一夕可以决断？”

“大人！”柳浩的语气铿锵有力：“改一地，就有一地之百姓早日解脱，您为何如此迟疑？”

“老夫又何尝不知？只是你太过天真，想改变现状要应对的麻烦很多，万不可操之过急。”

柳浩沉默了，他把想说的话都已说尽，但愿这位大人能听进去吧。他拱了拱手就想告辞，可是沈崇山却拦住了他，语气深沉的问道：“明年乡试准备的如何了？”

柳浩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沈崇山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下意识的答道：“正在准备，不过中举的希望不大。”

沈崇是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关心的问道：“可是家中无钱？你自称为学生，本官自然就是你的老师，有什么困难就跟为师说。”

“多谢恩师，学生谨记教诲。”

“学问上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写信向为师请教。”沈崇山虽然对柳浩如同叶宏文一样的想法有些失望，可仍然不忍放弃他，于是才出言关心。现如今见柳浩坚持，也只好作罢了，随口说了一句：“你好好读书，好好准备明年的考试。”就挥了挥手示意柳浩退下。

柳浩走后，沈崇山叹了口气，背手走到窗前。外面的天空渐渐转阴，一片黑云正缓缓的飘向这里。这娄山县的天气说变就变，不知道柳浩能走到哪里，会不会被这黑云遮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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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内阁上呈了奏疏。请调兴安伯林辅为柳州都督，统帅镇南卫及柳州所属各守备部队平定南疆叛乱。原都督陈知同待交接完毕后，调任平洲，平定西南民变，视功绩再做处理。

上允，着令兴安伯林辅两日内离京，前往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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