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依然明亮,前路依然坎坷。
唯一不同的是,阿七坦然的心。
不变的关中,不变的漫漫黄沙。
普禅寺外。
一棵歪脖树,再一次进入阿七视野。
阿七慢慢停下脚步,默默注视着那棵自己记忆中的歪脖树。
月光下的歪脖树,孤零零的矗立在大漠之中,似乎只有它的影子,才是它唯一的伴侣。
阿七没有忘记,她曾经在这里焦急等待自己的那一幕,无法忘怀自己和叶诗云相处的每一幕。
颤抖的心逐渐趋于平静,十年参禅地室的苦修,让阿七已学会什么是放下。
放下泰山压顶般的包袱,放下情凄意切的烦恼。
放下之后的阿七,有的只是回忆。
回忆总是那么美好,无论是痛苦,无论是甜蜜,总要比没有回忆好得多。
夏夜。
晚风吹拂,清凉而舒适。
走在黄沙上的阿七,突然感觉自己脚下的黄沙有些松软,不似其他的地方那般坚实。
是什么?
流沙?
不,流沙不可能在这里出现。
阿七警觉的弦突然绷紧。
不对劲,阿七的经验告诉自己,这里有问题。
刀。
腰间的魔刀突然间发出颤抖,这是警告。
是危险。
阿七突然纵身飞起,刹那间,黄沙之下不知为何突然射出无数点寒光,闪电般射向夜空中的阿七。
是暗器。
阿七心中一惊。
与此同时,阿七看到自己的前左右,三个方向同时出现三个手持长剑的黑衣人,飞身扑向自己。
还有自己的身后,一样还有一股冷风。
一样是剑风,是杀气。
这是陷阱。
看起来,还是自己的专属。
是谁?
阿七此刻没有时间思考,突然转动身形,施展魔影神行,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从两个黑衣杀手的中间突围而走。
剑光擦身而过,杀气擦身而走。
两个黑衣杀手,眼神直勾勾的看着阿七从自己身边闪电而过,却又无计可施。
对方的绝杀没有奏效,但包围却未结束。
四个杀手成掎角之势,仍然在第一时间包围阿七。
剑光仍在闪耀,月光下一片寒星纷纷坠落。
这是方才射向空中的暗器。
是唐门的短箭,无尾的短箭上淬有剧毒,在月光的闪耀下发出黑色的亮光。
唐门的暗器价格昂贵,非常难得。
看来对手是下了血本,对方是想一击必杀,置自己于死地。
是什么人?
面对沉默的杀手,阿七知道自己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此时,唯有你死我亡。
晚风习习,但风中却含有杀气。
剑光突然闪起,四道剑光分别从不同的方向,突然启动,四个不同的角度,分别封死阿七所有的退路。
这是四个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配合的天衣无缝十分紧密。
没有退路,那就只有进攻才是活路。
风,在动。
刀,在舞。
阿七突然拔出腰间的断刀,一道红色的闪电在月光下陡然而出,伴随厉鬼般的咆哮,两道弧形的刀光同时出现,刹那间划空而过。
停。
一切突然静止。
时间就定格在此时、此刻。
刀,仍在手。
鲜血在刀锋上滚动。
缓慢,但却从未停歇。
魔刀在贪婪的吞噬着鲜血,干渴的魔刀已经十年没有尝到鲜血的滋味。
魔刀很有耐心,它在默默地等待突然出鞘的一天,等待再次吞噬鲜血的一刻。
而此时,正是那一刻。
四把剑锋此时仍在阿七的身前,分别在前后左右四个不同的方向,紧紧地贴在他的衣襟上。
再进一步,剑锋就将刺穿阿七的身体。
可是,这一步已不可能。
阿七凝视着四把闪亮、冰冷的剑锋,四个眼神惊恐的黑衣杀手。
鲜血,已在瞬间犹如泉涌奔流而出。
血,在流。
人,未动。
“是谁?”阿七的一声低喝打破静止的时间。
四个黑衣杀手,突然倒地,永远不会站起。
阿七盯着四个黑衣杀手的尸体,但却绝不可能再和躺在地上的死人说话。
因为能说话的,自然是躲在暗处的活人。
一个身形修长消瘦的黑衣人,手提长剑从歪脖树后转出。
黑衣人的眼神充满仇恨,充满怒火,充满不甘。
计划很完美,但却以失败告终,任谁都会不甘。
“我和你有仇?”
阿七看到黑衣人的身材和长相,确定这是一个女人。
素颜的面容,朴素的衣着,却难以掩饰黑衣女人绝世倾城的美艳。
“有仇。”黑衣女人怒目而视。
阿七道:“何仇?”
黑衣女人怒道:“杀父之仇。”
“你是谁?”阿七很惊讶。
黑衣女人道:“上官美玉。”
“上官?”这个姓氏……
阿七突然想到一个人。
“不错,我就是上官羽的女儿。”上官美玉已经看出阿七眼神中的变化。
阿七已经明白了上官美玉的来意,无奈道:“你爹他……”
“我爹就是被你害死的。”上官美玉疯狂的喊叫着,已经近乎歇斯底里。
阿七淡淡地道:“你爹是武林的叛徒,他罪有应得。”
“我不管……”上官美玉疯狂喊道:“什么叛徒不叛徒,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不是你,我爹绝不会死……”
阿七无语。
上官羽的事绝非一人之力,但是,自己的确参与其中,可是……
阿七沉默。
默默地转身。
“想走?”上官美玉突然挥舞手中剑。
剑光在月光下闪耀,剑锋在阿七的背后颤抖。
“你想怎样?”阿七没有回头。
“不想怎样,一命尝一命。”上官美玉厉声的呼喝声突然接近。
声音接近的速度很快,阿七已经感觉到对方冰冷的剑锋,刹那间接近自己
的背后。
突然,一道血色的刀光突然出现。
“噹”一声,剑已断。
上官美玉惊诧的立在原地,手中仍然拿着一把剑。
剑,已断。
上官美玉方才看到的,只是一道血红色弧形的刀光,听到的只是一声厉鬼般短暂的尖叫,却没看到背对自己的阿七有过任何动作。
魔刀仍在腰间,好似从未出鞘,只是在阿七的腰间微微摆动。
晚风未变,依然清凉,依然吹动。
月光未变,依然皎洁,依然宁静。
上官美玉惊呆在原地,木纳的看着阿七消瘦的背影。
背影慢慢离去,慢慢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今天……你不杀了我……”
上官美玉突然尖叫道:“你一定会后悔的……”
上官美玉不知道阿七能否听到自己的歇斯底里的喊叫,只是感觉到喊叫之后,自己压抑多年的心释然了很多。
用尽钱财,精心做好的完美计划,在自己的仇人眼中,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万万不要低估自己的对手,也万万不要高估自己的实力。
这是十八岁的上官美玉,初入江湖得到的第一条宝贵经验。
年轻人总是向往着自己心中完美的江湖。
然而,江湖从来都与完美无关。
江湖有的只是尔虞我诈。
恩怨情仇,刀尖舔血,这才是江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第一次江湖经验,阿七的第一次经验就来自于眼前的长安城。
他永远不会忘记让自己刻骨铭心的棺材街。
刻骨铭心的经验,刻骨铭心的痛。
午夜的长安。
空无一人的棺材街。
阿七慢慢走向棺材街,长长的棺材阵,仍然悄无声息的矗立在街道两旁。
无论风雨如何侵袭,无论岁月如何变幻,这里从未变。
但,人已变。
阿七早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伙,早已不是那个没有鞋的刀客。
西城。
永巷。
阿七的目标地点。
空无一人的街道,早已证明人们已经熟睡。
阿七悄悄走在脏乱不堪的街道,炯炯有神的双眼在不断地扫视着街道两旁。
西城,是长安城的贫民窟。
阿七为什么来这里?
又在扫视着什么?
有声音。
就在前方不远处,阿七听到了声音。
有呵斥,有踢打,有骂声。
前方不远处,一条阴暗潮湿的小胡同已进入阿七的视野。
胡同里,月光下,阴暗潮湿的地面上卷曲着一个人。
他正在承受着两个人的踢打,另一个人手中拿着长剑,正在指挥着两个打手。
“给我打……给我狠狠地打……”
手持长剑的男人,左手还拿着一个酒壶,摇摇晃晃的身体,就差立刻摔倒。
“穷醉鬼……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打你?……因为我沈中云……最讨厌醉鬼……穷醉鬼……”沈中云摇晃着手中的长剑,醉咧咧的嘟囔着自己最讨厌的一件事。
可是,他似乎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
就是他自己,此时也是醉鬼。
可能唯一不同的是,他是一个有钱的醉鬼。
而潮湿的地面上,卷曲着被两个打手拼命踢打的那个人,却是一个穷醉鬼。
穿着麻布灰衣的穷醉鬼和衣着华丽、锦衣玉服有钱的醉鬼区别很大,也很明显。
穷醉鬼拼命的护着自己的头,口中还在吐着令人作呕的呕吐之物。
然而,穷醉鬼在承受殴打的同时,却没有发出一丝的惨叫。
无声、默默地承受着,没有反抗,没有喊叫。
“我打了你十年……还要继续打……继续打十年……”沈中云醉歪歪地道:“你断了四根手指……我还要把你另外六根手指也打断……”
沈中云口中的断指,让阿七心中不禁一颤。
阿七默默注视着卷曲在地上挨打的男人,眼中不知为何闪动着泪光。
男人流血不流泪,只是未到情动时。
人总有感情,有感情又怎会没有泪水?
阿七为什么会流泪?
就是因为地上挨打的穷醉鬼。
穷醉鬼特殊的手,左手。
他的左手,只有一根拇指,其余的四根手指齐根断掉。
只有一根拇指的手,还在拼命的护着自己的头,还在默默承受着无端的屈辱。
然而,无论如何他都是阿七此生最好的朋友。
他就是,封云。
封氏家族的荣耀已经不在,只因封云已失去自己最宝贵的左手。
酒。
是封云十年之中最好的伴侣,也许只有酒,才能懂得封云心中的苦闷,心中的懊恼。
烈酒入喉,穿胸而过。
灼烧的感觉刺激着封云的痛苦,遗忘着封云的回忆。
封云痛恨自己因为没用,而永远的失去了自己最宝贵的左手。
这是封氏家族的荣耀,而自己……
阿七理解封云的痛苦,明白封云心中的苦闷。
他看着封云被人羞辱,眼中含着泪水,但却未动。
一动不动的,默默地看着卷曲在地上的封云。
良久。
阿七收起自己眼中的泪水,默默地转身,默默地离开。
阿七没有出手,没有帮助封云解决眼前的羞辱。
为什么?
因为阿七知道,如果自己出手,那才是对封云最大的羞辱。
阿七要让封云重新站起来,是让他自己站起来,而不是帮助他站起来。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阿七懂得这个道理。
问题是自己如何才能让封云自己站起来?
答案只有一个。
剑。
噬魂剑。
好似自己腰间的魔刀,噬魂剑也是封云的生命。
然而,此时的封云,手中已无剑。
有了噬魂剑,才能让封云真正做回自己,才能让封云找到自己生命的新起点。
一定要找到噬魂剑。
阿七心中默念着自己的决心。
可是,剑在哪里?
江湖之大,要去哪里才能找到那把噬魂剑?
月光随着阿七阴沉的心情早已黯然失色,唯有昏暗的灯光才能照亮脚下的路。
路,在脚下。
阿七的耳边仍在回响着封云遭受羞辱的声音,声音还在身后,随着阿七的脚步渐行渐远。
脚步很沉重,很痛苦。
但是,阿七坚信封云一定能重新站起来,一定能重新找回曾经的自己。
阿七坚信这一点,矢志不渝。
因为阿七知道,只要剑在手,眼前羞辱他的这几个草包,根本不够封云随意挥舞的一剑。
噬魂剑的光芒一定会再次闪耀,在月光下,在封云的手中。
月光总有逝去的那一刻,因为日出总会来临。
尽管黑夜仍在,但阿七似乎已经看到日出的光芒。
敬请期待下一章。
沧桑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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