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亚撒

第二天训练课上，安贝儿考虑了一下，还是使用双武器来练习。华德在旁皱眉不语，不明白她的变化怎么这么大，原本连贯如流水的招式全被打散了，磕磕绊绊的明显不够娴熟，攻击动作却更为凶猛狂野。她手中那把短剑显然也不是凡品。

“安贝儿，你的剑术变化很大，谁教你的？”等安贝儿停下动作后，华德不悦地问。

“就是……玛赫塔公主看到我练剑，指点了一下。”安贝儿难免紧张，低声问：“华德老师，这不会违反探索者的规定吧？”

“玛赫塔公主……”华德明显知道公主的名字，神色复杂，嘴唇蠕动半天，最后颓然道：“能得到原住民高手的指点，是一件好事，安贝儿……以后好好跟公主学吧！”

这之后华德只远远看着，不再开口指点安贝儿的剑术。就算看到安贝儿像只大马猴般前奔后跳的射箭，羽箭落空大半，他也强忍着没开口。

上完训练课，安贝儿跟华德老师道别后，带着借来的弓和木剑走出训练馆。在大门口，几个人从没见过的人拦住了她。

领头是一个十八九岁的俊美少年，金发碧眼，气质阴柔，下巴尖尖，肌肤雪白细腻，怎么看都有点女人气，但又有明显的喉结，显然不是女扮男装。安贝儿瞧着眼熟，感觉很像海萤星上一个当红明星的脸。

他穿着制作华美的软皮甲，镶着宝石的黑色皮腰带，大腿间挂着一把奇怪的枪，像是放大版的古老左轮手枪，手肘粗的六个弹巢仓，枪管长有尺余，口径粗得差不多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应该是弗纳尔老师所说，用很贵的魔法火晶做弹药的那种枪吧，她想。

“安贝儿小姐，很荣幸认识你。我叫亚撒。”来人彬彬有礼地介绍自己。

安贝儿不由心生警惕，她感觉这个少年外表虽然俊美温文，眼光却黏糊糊的停在她胸口，犹如毒蛇的引信，冰冷而贪婪。

压制住内心的恶心和反感，安贝儿不冷不热地说：“亚撒先生，我们没见过吧？有什么事吗？”

“额，听说小姐与蛮兽人的玛赫塔公主关系很好，我想请小姐帮我引荐一下……当然，不会让小姐白帮忙，一百彭萨铁晶币，聊表谢意！”

安贝儿知道彭萨铁晶币的价值，常识课的弗纳尔老师曾经讲过，彭萨铁晶币由赛塔德人类五大王国之一的彭萨商业同盟发行，已成为赛塔德世界的通用货币。一百彭萨铁晶币已经是一大笔钱了，很多原住民一辈子都攒不起这么多钱。

“对不起，我跟公主只是认识，并不熟，帮不了你。”安贝儿不动声色地说。

亚撒邪魅的浅笑起来，拍拍大腿上的巨大左轮手枪：“小姐看不上这些钱，那这个呢？‘猎杀者Ⅲ型’手炮，可射杀低阶觉醒者，整个赛塔德不超过十把。只要小姐同意引荐，我立刻双手奉上。”

安贝儿心里厌恶感更为强烈，她皱起眉：“亚撒先生，我说过了，帮不了你。我还有点急事，先走了。”

亚撒身后的三名随从踏上一步，堵住安贝儿的去路，身上威压猛烈迸发，竟然都是觉醒者。一名袖口三道金线的三级魔法师，一名射手，还有一名持剑和盾的战士。

安贝儿退后一步，在威压的冲击下脸色发白，她咬住嘴唇，伸手握住短剑剑柄。

亚撒大声斥责道：“退下去！怎能对如此美丽的小姐无礼！”然后温柔地笑起来：“安贝儿小姐不愿帮忙也没关系。这样吧，相逢即是有缘，我请小姐去‘神迹之岛’最好的酒馆吃顿饭，算是为属下的无礼道歉。”

“抱歉，我还有事，请你让开。”

亚撒俊美的脸阴沉下来，他沉吟了下，缓缓开口：“安贝儿小姐，你得知道，我来自北区……”

北区，军部和官方人物的地域。是哪个大人物的子弟吗？安贝儿瞳孔收缩了一下，仍然一言不发。

“贝兹特集团听说过吧？是我家的企业。”

贝兹特集团？海萤星有名的大财团，主要生产合成食品，是官方主要的食品供应商。安贝儿看过他们的广告，有些印象。

亚撒见安贝儿依旧满脸倔强、沉默不语。怒火直冲脑上，再也顾不上风度，冷冷威胁道：“安贝儿小姐，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区区一个平民，不要不识好歹！”

安贝儿终于开口，平静清冷：“这里不是海萤星，我不相信你有胆量在‘神迹之岛’上动不好的心思。”

“呵呵，小女孩很自信嘛！那海萤星呢？”亚撒阴阴地笑起来：“你觉得贝兹特集团有没有能力查到你在海萤星的身份？还有……你家人的身份？”

“你……”安贝儿大惊，心中恐惧如潮水奔涌，头脑一片空白。她用力咬紧牙齿，一丝鲜血从唇边沁出。借着剧烈的疼痛保持住清醒，低下头想了一想。

她再度抬起头来，眼神认真而寒冷：“亚撒先生，那你又能不能猜到，我会不会成为现实觉醒者？相信我，你极可能看到那一天的！”说完，她掉头就走。

亚撒在身后恼怒叫道：“安贝儿小姐，多想想吧！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安贝儿走出一段路后，心胸间仍在激烈跳动，双腿微颤，不安和恐慌令她茫然无措，像个迷路的小孩。她停下脚步，转向西区走去。她要去找菲丽问问自己该怎么办。

西区的探索者基地坐落在一座巨大的广场上。广场四面有各神殿的分部，不少神职人员看见来往的探索者都会上前攀谈几句，宣扬一下自己神灵的荣耀和威能。

安贝儿无心理会这些，抱歉地笑笑就匆匆走过。在探索者基地高大的门前，安贝儿停住脚步。这里竖立着海萤星两大先驱者的雕像，十来米的雕像高大精美，形态逼真：

海萤星第一个进入赛塔德世界的先驱者，亚林共同体的德钦，穿着学者长袍，苍老而平静。

海萤星第一个觉醒者西里尔，全身盔甲，双剑在手。低矮的身躯壮实如山，目光坚定。

雕塑下的石台基座上，刻着一些名字，那是海萤星人类最初进入赛塔德世界时牺牲的自愿者。

安贝儿久久凝视着先驱者的雕塑和名字，仿佛从中找到了勇气，心情渐渐平息下来。

她走进热闹的探索者基地大厅，从工作人员那里询问到第三执法小队的位置。穿过长长的廊道后，在一扇挂着执法队银色门扉和剑、以及一个3字的木门前站住，轻轻敲了敲门。

木门拉开一道缝隙，一个穿着白色法袍、袖口五道金线的矮个青年从门缝里审视地看了一眼，眼睛一亮，热情地招呼起来：“小姑娘，有事吗，要不要进来坐坐？”

“我叫安贝儿，我找第三执法队的菲丽。”

“找队长？等等啊……”矮个青年回头朝里面大喊：“队长，有人找，一个小姑娘，说是叫安贝儿。”

轻细的脚步声从远靠近，然后木门彻底拉开，菲丽火红的身影立于门前，脸上带着笑意：“安贝儿，一直没见你来，还以为你忘了姐姐我呢。”

安贝儿不由有点心虚，嚅嗫着说：“没……没，只是担心打扰你。”

“进来说话吧。刚好遇巧，我才从海萤星进来，你早几个小时就碰不到我了。”

里面是一间很大的房间，墙壁上挂满各种武器盔甲，十来张木桌整齐排放着，六个人正好奇地把目光从桌后投过来。

菲丽把安贝儿带到里面一间小房间，让她坐下来，自己很随意地坐在桌子上，笑盈盈地问：“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找我？”

安贝儿镇定了一下，理清思绪，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担忧地问：“菲丽姐，那个亚撒会不会真去找我家人的麻烦？我该怎么办？”

“别慌，他没那个本事。”菲丽哼了一声，“我们探索者总部也不是吃素的！贝兹特集团虽然很有影响力，但还不够格向探索者总部追查探索者的个人身份。”

接着，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也止不住。安贝儿困惑地看着她。房门边几个脑袋悄悄探进来，耳朵支得老高。

“抱歉，哈哈，安贝儿，我没想到你会碰上他。”菲丽终于停止大笑，又露出仿佛看见一条蛆虫似的表情，“他肯定在打你的鬼主意！安贝儿，以后你小心点，看见他有多远就跑多远，免得恶心坏自己！”

“那个亚撒，我为什么要躲开他？我不怕他！”

“亚撒……哦……呸呸……”房门口几个脑袋齐声叫了出来，然后传来不屑的吐口水声。

菲丽狠狠瞪了门口一眼，几个脑袋一闪而逝。过去把房门关上，菲丽走回来，把手放在安贝儿肩上，说：“你确定要听？我怕你会吐！”

安贝儿勇敢地点点头：“菲丽姐，我想听，知道他是什么人才能知道怎么对付他。”

“那好吧。”菲丽强忍住呕吐的欲望，板着脸说：“亚撒，真名迪夫·贝兹特，呕……”她打了个干呕，连连摆手，“抱歉，实在忍不住了……”

安贝儿心中像有个猫爪子在不断挠啊挠的，强烈的好奇心怎么也控制不住，但又隐隐感觉不妙。我到底该不该听下去？

“迪夫·贝兹特，贝兹特集团上上代掌门人……”

安贝儿一下瞪大了眼，不敢相信；“那……那他……”

“不错，他今年有103岁了……一个老色鬼！”

犹如五雷轰顶，安贝儿眼前浮现出那张女人气的俊美少年的脸，全身鸡皮疙瘩全冒出来了，语不成声：“他……他……的样子……”

“这个老色鬼用少年时期的寄体进入的，而且还是照着一个当红明星的脸整容过后的寄体……在这边，他骗过不少女孩，探索者和原住民都有……不行了，我说不下去了……”

想起那双毒蛇般黏糊糊的目光，安贝儿再也忍不住，赶紧捂住嘴，干呕不断，胸腹间一股股酸水往上冒。

菲丽忍住笑，赶紧轻拍她的后背，边拍边说：“是你自己坚持要听的啊，可别怪到我头上。”

“菲丽姐，我该怎么办？”安贝儿全身发冷，抱紧双臂，可拎兮兮地问。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喷怒地嚷起来：“他……他都一百岁了，你们探索者总部还让他进来……你们知不知道，我们争取一个名额有多么困难？”

她的眼睛泛起了泪花，哽咽着：“每一千多个十五岁的学生中，只有一个名额啊！还要一次觉醒、二次觉醒，又是近二千分之一的几率，我们……我们太难了啊！”

“我知道，我知道。当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菲丽安慰着她，神色迷茫，声音也低沉下去，“可，探索者总部也没办法！很多时候，人总会无能为力……希望，以后会更好吧……”

她重新振作起来，凝重地对安贝儿说：“亚撒这边不用太担心，躲开他就行。但，如果有真正位高权重的人物对你起了兴趣，我不敢保证，探索者总部能挡得住。”

“那我该怎么办？……而且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那些大人物怎么会对我感兴趣？”

“这可不好说，今天亚撒找上你，说明你已经开始进入那些大人物的视线了。玛赫塔公主在原住民中地位尊贵，那些梦想着延续生命的家伙可能会通过你打公主的主意……还有，你的容貌也容易引来觊觎啊……”菲丽皱起眉头，考虑了半晌才说：

“这样吧，你近期少露面，不露面最好。现在就躲到玛赫塔公主那里去是最好的办法，她那里别人进不去。你先躲段时间，看看情况再说。我这边，看能不能想个办法把你的个人身份保密等级提高……”

“菲丽姐，可我还有课要上呀。”安贝儿发愁道，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令她苦恼不已，愤怒的火焰也在心中燃烧。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上课？跟着玛赫塔公主，你学到的东西比培训课更多。”菲丽见安贝儿仍是一脸愁容，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样吧，培训课那边，我去给你打个招呼。”

她紧紧盯着安贝儿的眼睛，说：“安贝儿，你要多想办法与玛赫塔公主拉近关系。在赛塔德，她比探索者总部更能庇护你，对你觉醒的帮助也更大。”

“菲丽姐，这……这也太功利了吧？我恐怕做不到。我相信凭自己的努力，最终能达成觉醒的。”

菲丽有些恨铁不成钢，想劝诫几句，转念一想，释然笑道：“算了，随你吧！”她在心里感叹，也许正是这样的你，才能让玛赫塔公主另眼相看吧。

安贝儿谢过菲丽，离开探索者基地后，心中主意已定。她先回寝室拿了换洗衣服和修炼书籍，直接去战神殿找到玛赫塔，把事情前前后后都告诉了公主。

玛赫塔听后沉默了一阵，叹息道：“也许，是我考虑不周，牵连了你。你们海萤星那边我是没办法，但在这里，你放心。”

公主的红褐色长发翻涌不休，瞳孔竖起，喝道：“有哪个敢来啰嗦，我打断他两条腿扔下山去！”

“玛赫塔姐姐，如果真的有海萤星的大人物来找麻烦，会不会……会不会给你和你们蛮兽人带来不好的影响？”安贝儿握紧手指，急促地说：“如果那样，我……我这就离开。”

“安贝儿，你想错了。”玛赫塔把巨大的手掌放在安贝儿头上，圆滚滚的大眼睛神色肃穆，“我们蛮兽人想要改变，想将种族繁衍壮大下去。但如果代价是要失去尊严，甚至是卑恭屈膝。那么，我们宁愿全部战死，让种族彻底消亡……这就是，我们蛮兽人的骄傲！”

菲丽在安贝儿离开后，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她不忍心看到一个单纯坚强的女孩真的出事。思考了半天，她下定决心，重新回到海萤星探索者总部，找到西里尔总队长。以安贝儿与玛赫塔公主交好，可以借此接触和影响原住民高层为理由，要求调高安贝儿的保密等级。

西里尔沉默着听完，然后调出安贝儿的资料看了一眼，平静地对她说：“菲丽，你的理由很牵强。仅仅几天，一个平民女孩和玛赫塔公主能有多深的感情？而且，玛赫塔虽有价值，但她不是皇储，并没有实权。我不能答应你。”

菲丽满心失望，想了想，她把安贝儿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

西里尔一直盯着菲丽的眼睛，面无表情。最后，在菲丽已完全不报希望时，他站起来，缓缓说：“我明白了。我会着手将安贝儿的个人保密等级调到西洲S级。”

西洲S级？菲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是最高等级，除了总长、执行议长，和掌管探索者总部西洲事务的琼纳斯中将外，任何人无权查看资料。她原本只期望能将安贝儿的保密等级从C级调高到B级的。

“菲丽，我很看好你的未来，所以通过这件事，有句话我想提醒你。”西里尔说：“很多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极致。只调高一点保密等级，能挡得住几个大人物？那你忙活半天的意义何在？”

菲丽不安地想了想，担心地说：“总队长，你的权限好像也不能将保密等级调高到S级吧？琼纳斯中将和亚林的查赞中将才有这个权利。”

西里尔轻轻摇了摇头：“琼纳斯中将他们不是探索者，不会理解的。这事不能上报给他。”

他微笑着提醒道：“菲丽，你忘了一件事。我和亚林执法队蓬乃旺总队长的权限联合起来，就有资格将保密等级调高到S级了。我会马上与他谈好这事。”

总队长什么时候与亚林的人关系这么好了？菲丽满头雾水，心中隐隐不安。

在退出办公室时，她隐隐听到西里尔对着桌上的光屏说：“……蓬乃旺，我们是光荣的探索者啊！不是财阀的看门狗，谁来都可以踢上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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