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最后一天下午,我才回到家。我妈妈提着巴掌就来迎我了。
因为我出去玩的时候没说清楚,糊弄一下讨了点钱就跑了。跑远了,半道上才打电话说明的。当时就是一顿臭骂,但我感觉她的语气不是太强烈。
现在回来,她虽然一幅生气模样,但打两下就放过我了。我知道,已经没事了。毕竟我在外面天天打电话报平安。虽然常挨骂,但时时解她的气。
我爸倒是挺开心的,等我妈消了气,他惦着个手机过来了,说:“我在网上看见你了,你是不是在写诗啊?前两天还有个记者要来采访你,可你不在家。”
我点点头,说:“是的,就瞎写写。记者跟我打过电话了,又约了时间。”
我很高兴啊,说瞎写写的时候,心里可是很爽的。原本挨打时候的那么稍稍一点疲惫,全消失不见了。就等接受夸奖了。然后我在挥洒一下才华,现场作一首诗。我爸必定鼓掌叫好,惊为天人。出去走路都有底气了……
可我爸忽然脸色一沉,说:“那那个脱人家鞋,往人脸上按的也是你了?”
我当时就听出他说什么了,顿时觉得腰酸背痛的,我装傻道:“爸,你说什么呢,我不知道。”我边走边说,“我哪有脱人家女孩鞋,那样多不礼貌啊。”
我爸微微笑了,说:“我又没说是女孩。”然后他忽然一抬脚,但没踹到我,他说,“现在网上都叫你曹贼。老子一世英名,现在连姓都给你毁了。”
我的脑袋已经快缩进脖子了,但我的脚已经穿过我的房门。
等安全了,我才扭头,辩解道:“那是有人故意诋毁我,你就会乱信。”
我爸吓唬我说:“你还狡辩,再敢这样,我拿鞋底抽你我。”
他又这样,不过都是说说,我记得读了高中,就没怎么挨过打了。
但我还是躲开了,等到闻到晚饭的香气才出来了。中午没吃饱,饿了。
我看见院子里挺热闹,好久不见的邻居都来了。看见那些记忆里沧桑,眼前却稚嫩的小孩,我感觉到刚穿越来的时候的错位感。这跟时差一样,需要适应。
我走出去,没事一样跟大家打了声招呼。我估摸着那些人还没注意到我的变化,所以我不太敢乱说话,怕一下子变化大到让人无法接受,再怀疑什么。
其实理智告诉我,我是安全的。但有时候就是心虚,畏首畏尾。
我刚走出去,就听见门边的一声惊呼,“呦,大诗人出门了!”
好熟悉的声音,扭头一看,是曹德亮,本家的。但这货不是什么好人,他借过我三十万块钱,后来找他要,翻脸不认人。还说我有钱还问他要钱。
但我记得,他借钱之前,我俩关系还挺好的。我假笑着看了他一眼,想说句客气话,可我天生不是擅长虚情假意的人。正好听见前面有人叫我,我过去了。
这些人,原来是听说我出名了,前来祝贺的。跟以前发财回来一个样,我轻车熟路,我很好地应付了过去。对于看着顺眼的,多说两句;对于那种没品德的家伙,能不理就不理了。也不能怪我区别对待,那是他们自己的报应。
吃晚饭了,都该走了,也有赖着不走的。曹德亮没走,厚着脸皮要在我家吃饭,还要跟我谈事情。还有一对兄妹说是吃过饭了,也待在这,跟我不熟。
吃饭的时候,曹德亮一直在说,我只专心吃。对他关于名气啊,赚钱啊之类的想法,能不理就不理。跟不用说合作什么的,有什么想法我宁愿自己干。
吃了晚饭,他还不走,我表情怪异,都有点想把他赶走了。
就在这时,那对兄妹走过来,哥哥问我,“叔叔,能不能打扰一下?”
我感觉到被侮辱,我才多大,就被人叫叔叔。然后我想到我旅行时叫那个女孩阿姨的场景,她的感触一定更复杂。在这两种情感的交织下,我疑惑地笑了。
我看了一眼曹德亮,转过头,和蔼可亲地说:“你叫我哥哥就行。”
他就又重新说了一遍,“哥哥,能不能打扰一下?”
很有礼貌的孩子,我说:“当然可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介绍道:“我叫陈星,这是我妹妹陈月。”他推了一下他妹妹。
陈月很害羞,怯怯地说:“哥哥,我的老师说我离你家最近,想让我采访你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什么是现代诗?第二个问题,怎么写……”
“等等。”我比了个手势叫停了她,说,“你一个一个问可以吗?”
陈月的心跳表现在脸上,手足无措地捏住一张纸,和她哥哥的手。
我没有再让她更紧张,请她坐下,我也坐好,她又问了第一个问题。
我回答道:“什么是现代诗?我没法定义。我想它应该包括两个因素,一个是美感,一个是精练。”说到这里,我忽然想到她是一个小孩,她应该听不懂我的话,我就改了,“也就是,一个要写你觉得好玩的,再一个不要写太多。”
陈星在旁边奋笔疾书,想把我的话记下来,但他写得太慢了。而且写着写着,我就讲过去了。于是,我朝他点了点,说,“要不,我来帮你写好吧!”
他很高兴,我帮他解决了一个麻烦。我接过铅笔,在纸上工整地写我说的。
陈月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她问道:“第二个问题,怎么写一首诗?”
小孩子的问题,常常比大人更难回答。因为他们还不知道,什么问题是没有答案的。怎么写一首诗?我搜肠刮肚,想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但我觉得,我应该知道这个答案才对。如果一个人写了那么多诗的话,就应该知道怎么写。
我硬着头皮,按照我的理解回答道:“这个,我们可以从什么是现代诗分析一下。首先要有美感的东西,你们俩觉得什么最有趣?想一想,最近的。”
兄妹俩在自己身上找来找去,陈星忽然掏出手电筒,说:“这个最有趣。”
好吧,手电筒。手电筒?我忽然想到一首小孩子写的诗。
我拿出手机,搜了一下,没有。我松了一口气。
我才笑着说:“好吧,手电筒。手电筒在哪里用的?”
陈星想了想,看向窗外说:“在外面用的。”
我问:“是外面,那外面跟屋里有什么区别?”
陈星说:“外面比屋里黑,所以才用手电筒照路。”
我感觉快到点子上了,说:“那我们出去看看吧。”
我带他们到院子里,让他把手电筒打开。灯光刺进薄薄的黑夜里,像一支箭,在墙上炸开一朵闪亮的花。我问他俩,“你看,那个圈像什么?”
陈星说:“像月亮。”我继续问,他又说,“像盘子,像一块布……”
他说的全是常见的东西,没有我要的,我又问陈月,“你觉得像什么呢?”
陈月怯生生地说:“我觉得,像一口水井。我最怕水井了。”
我看着她,微微笑了。如果水井会发光,或许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我点点头说:“不错,像水井。那就是:灯在墙上,打了一口井。”然后我继续问她,“那你觉得,它还像什么呢?”我期待地看着她。
陈月的表情有些惊愕,很快恢复了,看了一会,说:“还像一个洞。”
我开心地笑了,我终于等到了,我说:“嗯,不错。像一个洞。那就是:灯把黑夜,烫了一个洞。”这是一个小朋友写的诗,在这里出现再合适不过了。
我们满意地走回屋里去了,我感觉到满满的收获,看他们,似乎也是。
这时,陈星忽然说:“那也可以是,灯在墙上,雕刻了中秋的月亮。”
我觉得有点意思,问道:“陈星,为什么是中秋的月亮呢?”
陈星愣了一下,说:“因为,每到中秋的时候,妈妈就会回家。”
我忽然有一点心动,觉得这是诗的感觉。
我把他的话,组成通顺的样子,并起了个名字。
“《等待》
我把灯照在墙上,
雕刻了中秋的月亮。
妈妈说过,
等到中秋那天,
她就回来了。”
接着又把之前的两句都抄上,我说:“这就是写诗的方法了。”
然后,陈月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能不能给我们写一首诗?”
问完了,我愣了一下,笑了。然后她也想到了,也笑了。她不停地说:“已经写了,已经写好了。我忘了,已经写好了。”兄妹俩满足地打着灯回去了。
他们感谢我教他们写诗,但我看着纸上的几首诗,暗暗地感谢他们。
哪里是我叫他们写诗,是他们在教我写诗才对。
而他们的母亲去了哪里,我没有问,其实不需要问也知道答案。
我只是觉得,他们都是好孩子。我也希望,他们将来都会过得很好。
注:《灯》,作者:姜二嫚(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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