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别的学校的人陆续到了。彭家宝发挥他擅于交际的特长,帮助陈香,负责部分接待工作。我的任务是另一种陪聊,在房间里接待几个同龄人。
都是一中、三中和其它优秀学校里最优秀的学生,他们中有一些已经被保送到最好的学校。大多数都很沉默,问我一个关于怎样写出某首诗的问题,便端坐着,安静地听我讲。大多数都空着手听,却有一个女孩拿出笔记本记着。
我为那个女孩感到委屈。因为我觉得我并非最好的学习对象,她这么诚恳地跟我学,很可能误入歧途。我因此特别记住了她的名字:张茜茜。
她比其他人都瘦,长得很高,长头发,眼睛很亮,很安静。
从我进门她就没说一句话,坐在最后面,偶尔才抬头。思考一会儿,想清楚了什么,眼睛就忽然一亮,赶紧低下头继续记。不一会儿,就记了一页。
回答问题的时候,做任务的经历给了我素材。但大多数回答依旧简短。
然后我总补充一句,“你们应该有自己的看法,诗的根源在自己的心里。”
而为了避免某种在心里压抑的尴尬,我反问他们:“你们是怎么进入到这里的?我是说,为什么?是你们老师推荐给你们的吗?还是自己选的?”
他们的答案两者都有,但我都不关心。因为我觉得,他们跟我一样。
直到最后一个,张茜茜,她一开始没打算回答,我单独问道:“那你呢?”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微微笑了两秒,说:“我是我表姐推荐来的。她是很优秀的作家。她说,别的文体竞争激烈,求变太难。你的那几首诗,现代诗,你起的名,嗯,她说你写的极好,可能是一个方向。所以我就来了。”
我点点头,说:“谢谢你表姐的称赞。”我还想再问什么,有人进来了。
是那些老师,他们聊完老师们的话题,进来参与年轻人的活动。他们之所以参与进来,源于几个也喜欢现代诗的老师,始作俑者应该是徐曼老师。
总之,现代诗才刚出现,就以无与伦比的魅力,将他们吸引到这里。
大家围坐在会议桌前,跟徐曼老师说的一样,我跟校长坐在一起。
校长总是最后到的,位子先是空着。我的左边是本校的老师,然后是学生,右边是别的学校的,老师在前,学生在尾。因此,我跟张茜茜同学正对着。
校长姗姗来迟,十分虚伪地表演抱歉的戏码,开始了他的演讲和朗诵。
那一顿夸奖,把我的脸羞的通红。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在别人的心目中这么有才,简直就是文曲星下凡啊。我因此坐立难安,总觉得这是在捧杀我。
然后,校长慷慨激昂地念了那首诗,完后,又是一番感慨。把刚才夸我用的词语,换个近义词,再用到这首诗上。这倒是更合适一点,只是太不要脸了。
难道他就是这么混到校长的?难怪徐曼老师说,不要抢他风头呢!
我用余光瞥向徐曼老师,她正在一个笔记本上用心记着什么。我想校长一定很喜欢有人记录她的讲话。但我却笑了。徐曼老师的笔记本我看过,那是一些环境、人物的肖像描写的草稿,她喜欢在无聊的时候,观察周围的人和物。
注意到我在看她,徐曼老师抬起头,朝我笑了笑。过一会儿,她翻了一页,开始新的肖像描写。这一次,她注视我的次数很多,让我十分紧张。
我觉得,我的意志在她的目光下被渗透。我深吸一口气,调整着自己。
过了好长的时间,读诗的活动进行到一半,轮到张茜茜。我提起了精神。
她读了一首新写的诗,题目叫《别》,很简短的一首小诗。
“我是轻轻悄悄的到来,
象水面漂来一叶浮萍;
我又轻轻悄悄的离开,
象林中吹过一阵轻风。
你爱想起我就想起我,
象想起一颗夏夜的星;
你爱忘了我就忘了我,
象忘了一个春天的梦。”
我一下子很惊讶。虽然我的诗是抄的,但审美能力我还是有的,这明显是一首好诗,一下子惊着了我。我注意周围的人,也一脸惊愕,他们也被惊着了。
可张茜茜最后说了一句,“这首诗的作者是清野,这是她新的笔名。”
不是她写的?清野,这又是谁,好奇怪的笔名。
她话音刚落,已经有人问出来,“清野是谁,怎么写的?”
她回答了后面的问题,对前一个,她说:“她不让我说她原来的笔名。”
不让说,那就不用问了。众人只确定,这不是张茜茜本人。我却怀疑她之前说的一个人,她的表姐。有没有这个可能呢?我没有当众问出来。
但只要是写现代诗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早晚能遇到。
张茜茜坐回去,大家给予她同样热烈的掌声,轮到下一个——我们学校的。
有好几位同学都选了我的诗,所以接下来几乎成了我的专场。我观察众人的表情,都不太专心,诗是好诗,但对他们已经没有新鲜感了。大家还是想听新的诗的,当然,前提是这首新诗质量过得去。像张茜茜那样就很好。
所以还没轮到我,我就看到,我应该是他们最后的期待了。
所以轮到我的时候,我站起来,说道:“大家好,我叫曹雨泽。我的诗的题目是《一棵开花的树》,希望没有辜负大家的等待。”我大声背起来,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於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背的时候,我没有分心看他们的表情。
背完了,迟迟不见掌声,我才看见众人都在紧张地抄录。
王校长说:“这首诗,挺有意思的。我都没听过瘾,要不你再朗诵一遍?”
原来他这种年纪的,近乎迂腐的人,也有最基本的美感,去体会这么一首诗的美感和诗意。只是他还坚持着校长的高位,不屑于像大家一样抄写什么。
众人露出感激和期待的表情,我才知道,他们心里是很喜欢的。
我松了一口气,还以为玩砸了呢。然后我又背了一遍。
他们互相对了对,把这首诗完整地抄录下来了。
而直到最后,他们都没想起来鼓掌。大概是忘了。
我觉得,这是比掌声更好的称赞。
注:《别》,作者,沈紫曼。《一棵开花的树》,作者,席慕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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