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等到他终于处理完桌上案牍,窗外已然是夜色苍茫。
几日来战事吃紧,前方义军可谓节节败退。这岐山温氏号为仙督,终究不是徒有虚名。
桌上一盏藕荷色小盅尚温,他打开,却是千盏菊花豆腐。那所谓千盏菊花,是用刀将豆腐切成发丝般细长,加以菌类熬成的鸡汤烧制。待出锅时,千丝豆腐展开如金盏菊,是以得其名。
显然做这道羹的人手艺不咋地,因为眼前的豆腐盏,看上去简直就是一碗烧干丝。乌七八糟的一盅,那豆腐几乎都切断了。
不过料倒是加的很足。菌子鸡肉应有尽有。
也真是,,,难为她了呀。曦臣笑了笑,将一盏半冷的羹尽数入肚,而后从桌上拿起一管洞箫。几日来杀伐太过,城中亦是怨气深重。如果不及时度化后山亡魂,这早晚也是个祸事。
月光惨淡,而越迈上台阶,那种怨愤之气也更加地浓厚。
什么时候,这一切才是个了结啊。他感叹着,却看到山顶的瞭望亭上,早已安坐着一人,宽大的云纹袖摆随风飘动如舞。
是忘机吗?他正疑惑,听到风中传来泠泠琴声。
那琴声甚是一咏三叹,许是那弹琴者心里有事,于凄婉曲调里又多出来几分无奈,几分惆怅。
奏出的曲子不是清心,不是安息,而是一首惆怅无比的《相府莲》。
那竟然是温容。她一袭云纹白衣,长长的头发如折扇般散落。虽是夜色深沉,却有无数的萤火,轻盈地在她衣袂间飞舞,乍一看,竟像是漫天星光坠落到了尘世。
看着自己的族人和仙门百家对战,她一定也觉得为难吧。他走过去,将身上外衣轻轻给她披上:
“夜里凉,阿容。”
她转身,而后用力地将脸埋在他温暖的胸膛。他感觉到她在颤抖,而那些飞舞的亡魂,也仿佛受到触动一般,越发飘摇不定。
“我害怕。”她低低道,“每日我都能听得到那些亡魂的嘶鸣,不管是温氏还是其他的。是不是有一天,我们也会这样兵戈相向。”
“怎么会呢,”曦臣微笑着安慰她,“当日你从溪水里把我救上来,难道是为了再亲手要我的命吗。阿容不是那样的人。不管世人怎么看岐山温氏,你就是你啊。”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清秀的脸有着如月华一般温柔的轮廓。天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趁她一愣神,曦臣吻了她。这一次,他的舌头大胆地在她的唇齿间搅动,直到她轻轻地发出一声喘息。
“坏人!”她轻轻地嗔骂,其中却没有指责的意思。
。两个人就此挽着手在山崖间行走。身侧升起的万千亡魂,正恰似上元节漫天许愿的孔明灯。
真是残酷又美丽的场景,这大概就是乱世的爱情吧。却听温容道:
“如果不是宗主,曦臣,你最想做什么?”
不是宗主?人生还有这个选择吗?他微微一怔。自懂事以来,他就被要求做蓝氏的典范,所有子弟的榜样,成年以后更是身负家族的重任。
至于做蓝涣自己,他还真是第一次认真地考虑这件事。
“大概会游历天下山川吧。”他想了想,道,“很小的时候,母亲带我去了一次栖霞山,漫天的红叶,真的很美。”
那没过多久,母亲就去世了。从此他再没有机会独自走出云深不知处,永远陪伴他的,是数不尽的公文事务,案牍劳形。
“命运啊……”女子似有感叹,风吹动她的衣袂如云如雾,“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不姓温就好了,这样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在阳光下,不会有人对我们指指点点,更不会有人怀疑你的名誉。”
“只是和我一起走在阳光下吗?”曦臣重复道,只觉一阵说不出的心疼。叔父那头也许他可以说服,可是温容,这一辈怕是只能隐世埋名了。
如果我不是宗主就好了。他突然一瞬间有些厌恶这个高贵无比的头衔。如果他只是蓝涣,如果,他没有那么多责任……
“可是我不后悔,曦臣。”女子停下来,看着远处山城的烟火人间。她的一双眸子澄澈明亮,其中只有坚定,“如果这一生只能和你在夜里重逢,如果泽被苍生就是你的命运——”
宽大的袖摆突然展开,灵力四散,一瞬间晦暗的亡魂怨气尽散,骤然发出如灯火一般的灼亮。无数的往生之魂弥散,消亡,竟是将这夜晚照成了白昼。
“那么,我接受它。”
让我与你分享这沉重的使命,让我用万千明灯,为你照亮这此间无间。
哪怕,要用尽我所有,哪怕,我们天亮就要离别。
在炫目的魂光里,青涩的家主与美貌少女紧紧拥吻。后来蓝涣会在无数的夜里怀念那晚的月亮,因为,他再也没有机会,怀抱那样美好的一片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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