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

我干守墓人这个行当已经十年了。

死人都是差不多的。

大部分的尸体都被都被打理的很干净，服装穿的也靓丽。然后在烈火中化成灰烬，最后被装进小小的盒子里。

流程也是差不多的。

一帮人哭丧着，感慨他生前有多好——无论生前有没有贬低过他。遗产的事情后头再说，最起码此时此刻，人们的心好似在为这个可悲的灵魂哀鸣。

也总有些人坚信死去的灵魂仍能听到生者的哀嚎，能收到来自人间的礼物。

这种人我见过的不少，另一半的突然离世往往会让他们有些怅然若失。一开始的时候往往在墓碑前一跪就是一天，失神地呢喃着他们生前的种种过往，抱怨着自己生前没能好好爱她。那阵子过了之后，大抵就是在每年特殊的节日里会为她献上花束，为她烧纸。

守墓人的工作实在是无聊，偶尔我也会和他们聊天。听他们讲一些关于死者生前的故事。

故事很有趣，结局都差不多。

他们有一些终身未娶，把心留给了死去了的灵魂。

有一些已经重新娶妻，年年送花的习惯却始终未改。

大部分人都是半途而废，心中的爱意早已被时间打磨的一干二净。

来了又去的人中，祁山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他的故事也有趣。

他是个同性恋。

他的爱人死于抑郁症。

死状很惨，身躯已经被药物侵蚀的残破不堪，手腕，胳膊，脚踝到处是划痕，疤痕像虫子一样歪歪扭扭的趴在他的身上，喉咙上也有被绳子勒过的痕迹，一道道红印触目惊心。

他自杀前应该是下了十足的决心，我一时间竟看不出他究竟死于什么。

祁山也怪，他没有悲痛欲绝，没有撕心裂肺，甚至连泪都没留一滴。

他爱人的葬礼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就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

当时应该是个雨天，他穿着短袖，雨打在他的脸上，雨水顺着他的身躯滑下。

他一声不吭，只是站在那里。

我也没靠近，以至于我看不出他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眼泪。

此后每一天，他都会给他的爱人献上一束玫瑰。

其实送玫瑰我也见过不少，他们大抵是浪漫主义的。他们跪在墓前，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悲怆而严肃。

天天送的我也见过，不过他们基本都半途而废就是了。

祁山不一样，他一送就是几年。

他送花的时候，脸上带着笑。

他会呢喃着什么，好像在诉说他们曾经的过往。

走时他会深深的鞠一个躬，笑着说:"别忘了我哦。明天我会再来的，亲爱的。"

祁山真的很怪，一开始的时候，无论酷暑还是严冬，他都穿着短袖。

送了一年以后，他又开始穿长袖。

酷暑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汗水从额头留下，他的头发里好像已经生出恶心的蛆虫，他也未曾脱过那件外套。

大概送了三年左右，他突然把我找来，他说:"守墓人先生，我大概再也不能给他送花了。以后麻烦你照顾一下我家亲爱的。"

我愣了下，对他说:"你成亲了?"

他摇摇头，笑嘻嘻的说:"当然没有，我答应过他，此生非他不爱。"

我疑惑的看着他。

他接着说:"我答应过他啊。他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我说我要送他999支玫瑰，送完之后再考虑自杀好不好。

可是哦。他答应了我，第二天却自杀了。不知道您记不记得，他的躯体简直一团糟。他的自杀本来就是早有预谋的。可是他竟然没有告诉过我。"

我不知道说什么。

他自顾自地往下说:"这花我一送就是999天。

他这个人怕热怕的很，就算冬天他也喜欢穿短袖。

后来他得了抑郁症，再然后，他就终日穿着长袖。

我问他原因，他只说是药物的副作用。我也就没多问。

我当时真傻啊。就那么轻易的被他骗过去了。"

这样一想，他的所做所为倒也就理解了。

"于是我开始模仿他，我想感受他的心境，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一开始我模仿他穿短袖，冻得要死我也一声不吭。后来我开始自残，手腕，胳膊，脚踝，全是伤痕。我乖乖穿起了长袖，却还是没能理解他。

我一想到我还有玫瑰没有送给他，我就觉得我不能死。

我还有活着的意义。"

"所以今天是第999天了是么？"我轻轻的问。

他没有回答我，"人们都说我疯了。疯了好啊，疯了我就能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了。

我一遍遍地去看心理医生，他们都说我正常的很，哪有什么抑郁症。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根本理解不了他。

我除了玫瑰，一无所有。

我想，我该离世了。我已经买好了药，准备和他体验一样的死法。我的誓言已经完成了，希望我在天堂能好好照顾他。

至于剩下的事情，就麻烦守墓人先生啦。把我们葬在一起，这样在我们的灵魂或许能近一些吧。"

我说:"好。"

祁山的葬礼上只有我一个人，我把他的墓碑放在了他爱人的身边，完成了他最后的夙愿。

我依然守着我的墓。

偶尔看到他们两人碑前已经腐烂的玫瑰，还是会心头一紧。

我默默的守护着，形状各异的灵魂。

然后去亲吻，关于我爱人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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