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姜匪鉴任由内侍领着,从奉圣殿辗转紫宸宫,又从紫宸宫行至养元殿。得知国君的的确确在养元殿,方才松口气。
奉圣殿与养元殿分布在紫宸宫两侧,均为御用书房,三个宫殿走下来足足用了一个时辰。自幼习武的姜匪鉴走这些路并不在话下,只是他心中迷雾重重,才越走越觉得路程遥远。
自任国师以来,已有十年之久,十年间,下至臣民,上至国君,从未有人敢这般戏耍于他。
而这位才登大宝月余的新帝早间还对他恭敬有加,一转眼却……
当正襟危坐的国君赫然入目,姜匪鉴心中嘀咕立刻被打消,他略略加快步伐上前行礼,礼毕,入席。
待他坐稳之后,姬羌方才微微侧目,语气十分认真道:“朕候国师已久,国师当自罚三杯。”
姜匪鉴:“……”
若非国君神情真切,语气诚挚,他真以为自己听错了。
身为国君,肆意戏弄国师,事后不仅没有半语解释,竟还倒打一耙!
“怎么,国师想要迫不及待的摆脱令己厌恶已久的身份,竟连这点脸面都不肯给朕了。”姬羌自嘲,举杯饮个干净,酒杯重重落下,似乎夹带着愠怒,在姜匪鉴的注视下,姬羌又为自己斟了一杯。
“臣知罪。自罚三杯。”
话毕,姜匪鉴把面前摆的齐整的三杯酒连着饮下,不带一丝犹豫。饮了酒,他继续将注意力全部放到国君身上。国君之意十分明显,是想要挽留于他,只不过,这挽留的方式有些特别。
此时的姬羌一手落于酒案,一手握住瓷壶,白指与白瓷相扣,白的几乎让人分不出层次。
“国师不必心焦,也无需多虑,此宴只为国师践行,并无他意。虽然,你我君臣之缘只短短月余,朕依旧倍感荣幸。”姬羌又举杯,“他日若兵戎相见,还望国师念及旧情,对朕留情三分呐。”
这满满的讥讽之意使姜匪鉴再也坐不住,“陛下多虑,臣辞去国师身份,只是想归隐山林,并无他路。”
呵,好一个归隐山林!
都归到月巫去了!
莫非是因为月巫的山水风土比大凉的更加香甜?
轻慢的语气,轻蔑的神情让姜匪鉴再次吃不透,国君究竟想留他还是赶他?若是挽留,断然不该这般态度,若是驱赶,那用不着,他已经连着上了三道辞官文书。
“国师不必解释,也无需愧疚,十年之约存在是实,如今十年期满,国师要求大凉兑现约定,合情合理。”
姜匪鉴:“……”
他从未感到愧疚过,可国君这么一说……似乎不做出些内疚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呢。
姜匪鉴忽而觉得头有些晕沉,然国君又道:“明日朕亲自去太尊公主那里为国师说情,请她老人家高抬贵手,早早放国师离去。你我到底君臣一场,国师不必为此介怀,更无需感谢。”
姜匪鉴怔了怔,旋即闻音知雅意,举杯道谢,三杯下肚,头越发沉了。
姬羌观姜匪鉴入“醉”神态,就算没有十分,也已有八分,便露出一抹难得的笑意,邀请他用菜,姜匪鉴这才意识到自己竟连筷子也握不住了……这酒?
“这酒名为西风烈,入口虽甘绵香醇,后劲却十分强悍,国师连饮六杯,期间一口菜肴未用,难怪头晕目眩。不过,国师不必有后顾之忧,这养元殿宽敞舒适,国师若头晕难忍,可在此处小憩片刻。“
“来人……”
“不,不必了,陛下。”姜匪鉴急急打断,双臂吃力的支撑在酒案上,良久,才勉强站起,只是尚未站稳便扑通倒地。
“国师小心!”姬羌语气关切地上前搀扶。
姜匪鉴失礼的将手搭在国君的肩膀上,试图再次站起,仅存的一抹理智反复告诫自己,今晚无论如何都要走出这养元殿,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然而于瘦弱矮小的国君来说,他实在太重了,稍稍一用力,非但自己没有起来,反而将国君连累,俩人齐齐摔地,国君一声轻盈的低呼重重打在姜匪鉴最后一抹理智上,激起层层涟漪。
清纯娇嫩的面庞近在咫尺,眉不描却如黛,唇不点而嫣红,唇上鼻梁高挺,眉下双眸如星,点点星辉中却又夹杂着幽邃复杂的色彩。他看不懂,也看不清,待要努力分辨时,眼皮儿已不听使唤。
……
尚六珈与零露闻声而入,悄无声息地向姬羌行了个礼,接着,师徒二人合力把姜匪鉴抬至柔软、宽敞的龙榻,又将其外衣层层剥掉,只剩中衣。随后,俩人慢慢躬身退去。
“六珈。”
姬羌低唤,尚六珈去而复返。
“陪朕喝一杯吧。”
“记得这梅子酿是父王生前挚爱。每一年梅花绽放时节,父王都要去落梅居采摘梅花,冰天雪地中,无视刺骨的寒风,只为枝头上那几朵最傲人的寒梅。”
尚六珈安安静静的坐着,低头饮了一杯,御酒坊的梅子酿与先夫王的梅子酿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朕七岁,父王与母君决裂,从关雎宫搬到落梅居,从此日夜与梅花相伴。短短三年,落梅居的梅林扩大两倍,白雪皑皑的世界,映着梅林花海,父王着一身红衣在林间舞剑……那副情景,朕永远也忘不了。”
“朕十岁,父王病重,弥留之际他告诉朕,落梅居的每一棵梅树下都埋藏着一坛梅子酒,然而,每年只允朕挖出一坛来品尝。九十棵梅树,九十坛梅子酒,父王这是希望我长命百岁啊……可惜,直到身死,朕也没有机会喝上一口父王酿的梅子酒。”
是啊,尚六珈记得先夫王的丧礼刚结束,先帝就立刻命人封了落梅居,并下了禁令,凭谁空闯,只有死路一条。
后来先帝驾崩,陛下继位,落梅居倒是解封了,可却立刻陷入了太尊公主施加的重重束缚中,动辄掣肘。陛下十六岁那年,更是被太尊公主以“病”为由变相软禁。只一年,陛下便禅位于太尊公主,名为禅让,实则被废。
更令人发指的是,即便陛下让出帝位,太尊公主依旧不肯放过她。一转眼,陛下被封为并蒂公主和亲大燕……再回大凉,已是七年之后,那时的落梅居已经堪堪落败的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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