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命

“不，恰恰因为如此，朕才要将那避子汤一饮而尽。朕要告诉姜匪鉴的是，朕之动机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造就了何种结果。若要对方接受那“事实”，朕首先要深信不疑。”

“结果已经造就，再谈朕之动机，对方便会宽容许多。而朕，只提出留他两年，更是出人意料……说来说去，朕只是希望，这份愧疚能让他在多留的这两年里，全心全意助朕对付姬婳，夺回属于朕的一切。”

“陛下所言极是。”尚六珈点点头，又道：“您且放心，西风烈的配方乃先夫王独创，任谁也不会想到所谓西风烈只是梅子酿加了一味再普通不过的药粉，这件事只有陛下与奴婢知晓，国师纵然查遍整个御酒坊也不会有所得。而那避子汤的方子以及药材全部由孟太医提供，孟太医是先夫王挚友，又是陛下的御用太医，国师不查孟太医便罢，若是查了只会得到陛下饮下避子汤的实证。”

主仆谈论一番，早朝时辰已至，姬羌破天荒的乘着御撵上朝。

在姬羌看不到角落，姜匪鉴盯着那一路走来又远去的御撵发怔。

发生在养元殿的一幕幕飞快地，冗杂地占据着他的脑海，使他时而懊悔，时而羞愧，时而痛惜，可这一切远不如他看清事实真相后所带来的内心震撼：陛下为了挽留他，竟不惜以身挽留！

如此胆大妄为，自降身份，不顾龙体……这些词汇在姜匪鉴脑海一闪而过，个个看着贴切，却又觉得哪个都不合适。说实话，他找不到形容陛下那般行为的词汇。

尤其是他刚想到龙体一词，那朵妖娆多姿的曼珠沙华便会不由自主的闯进思绪，让他恨不得将自己脑袋拍碎了！

姜匪鉴站在空荡荡的偏殿思绪纷纷时，保和殿正殿内，早朝已始。

群臣跪拜起身后，姬羌淡淡的朝监国的位子扫一眼，空荡荡的，姬婳依然未朝。

她记得很清楚，今日是姜匪鉴逃离的日子，也恰好是姬婳抱恙罢朝的日子。

那时她年幼懵懂，想不透两者之间有何联系，后来才明白，姬婳是算好了日子抱恙，故意放“空子”给姜匪鉴钻，待国师不见了的消息传到姬婳那里，一天一夜已经过去，姜匪鉴早不知踪影。

纵然姬婳“怒火滔天”的将昊京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无济于事。

然而这世一开始便被尚六珈打乱，姬婳安插在紫宸宫的爪牙被一一拔出，惹她大怒，便以身体抱恙为由罢朝至今。

如果没有昨晚那出，这会子姜匪鉴恐怕和前世一样逃之夭夭。

如今的姬婳定然还抱着“国师快快滚蛋”的念头，可惜，这一世她注定只能是失望的。

朝议开始，却无一人携本上奏，监国不在，国师也不在，如同群龙无首，自然没人肯与她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国君商讨国事。

群臣不动，姬羌亦不动，保和殿内死寂死寂的，仿佛并无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实在忍不了此等尴尬的户部尚书汤崇俭悄悄抬眸，一眼便看到正襟危坐的国君。

少女姿态端正，神色淡定，从君王该有的气度来讲，还算合格，唯一点让他不适，本是豆蔻年华的国君却抱着双臂，双手交叉入袖口。深秋晨凉，他也理解，可不知为何，他竟从年少的国君身上隐隐感到一丝老气横秋的韵味儿。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汤崇俭陷入深深回忆中……

这时，殿门外内侍忽而高声唱道：“国师到~~”

殿内，尴尬僵硬的气氛忽而解冻，大小九卿以及众武将站的更齐整，纷纷侧目迎国师。

姜匪鉴刚站稳，方才连一个字都不肯多说的众卿立马活跃起来，一个接一个携本上奏。按照流程，大臣说完，由国师与监国主持众臣商讨，待他们定出一个方案，国君象征性的点点头就算完了。

事实上，更多时候，姬羌连点点头的机会都不曾有。

最近几日监国不在，朝政自然由国师来主持。

“启奏陛下，自太仆寺卿告老归乡后，太仆寺一直无人掌管，臣举荐太仆寺少卿秦食（si）马继任。秦少卿出身秦国公府，将门之后，少年聪慧，敏而好学，老太仆寺卿曾在先帝面前频频对其夸赞，先帝亦对秦少卿印象颇佳。”

说话者乃吏部尚书江有汜（si），他同户部尚书汤崇俭不仅同出扬州，更是昔日同窗好友。

一般来说，正手退，副手上位，何况自先帝朝起，太仆寺卿在小九卿中越发不显眼，因此，江有汜这道提议就是个鸡毛蒜皮之事，众臣无异议，秦食马继任太仆寺卿的事便板上钉钉。

不多时，年仅十八岁，脚步飞扬的秦食马面带喜色，入殿谢恩，起身后自动归入小九卿一队。

“启奏陛下，寒衣节将至，礼部已着太常寺将祭祀贡品、五色寒衣准备妥善，这是臣梳理的祭祀流程，请陛下查阅。”说话者乃礼部尚书梁燕卿，一个气质温和，长相略微着急的梁州人。

祭祀当天不仅要为祖宗先人送贡品、寒衣，更要有冗杂繁琐的祭文，从版本上看每年都差不多，因此，梁燕卿刚把祭祀等事关流程呈给姜匪鉴，翰林院大学士孟子衿紧跟着将早书写好的祭文一并呈上。

莫说寒衣节，即便是冬至祭天，春节，上元以及万寿节等重大节日亦有常例可循，所以，这也是件不温不火之事。

接下来五六件也都不温不火，甚至无需姜匪鉴开口，众臣议论两句便有定论。

眼见早朝接近尾声，一直双手揣着袖口、正襟危坐、未发一言的姬羌找了个空隙道：“朕昨日预览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拟定的年号……”

众臣被这突然传来的清脆灵动的声音吓了一跳，或许，自国君继位始至今都不曾开口之故，这猛地一张嘴，众臣竟隐约有两分期待之意。

“昌平。朕不甚满意。”

大殿内鸦雀无声，待国君说完，一个个都朝姜匪鉴望去。虽说年号由礼部、钦天监共同拟定，实际上却是监国太尊公主之意，如今太尊公主抱恙未朝，国君竟这般公然与其叫板，思绪纷纷间，只听国师恭敬道：“依陛下之见，该用何年号呢？”

“天命。”姬羌唇齿轻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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