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舍得

“此物已完璧归还，还望国师让它安安稳稳的回到国师府才好。”

清脆悦耳的嘱咐使姜匪鉴不由自主朝少女看去，那双水眸清冷依旧，哪怕与之对上，也不见有丝毫波动。除了震撼、窘迫等情绪外，姜匪鉴无疑是诧异的，在保和殿偏殿等待早朝时分，他便已经将前因后果捋顺。

新帝不愿放他离去，但又没别的筹码将他留下，于是便以清白之躯相留。

于国君来说，这是莫大的诚意，也是无言的耻辱。

随后，她又设计让他看到姬婳的品性与野心，明明白白告诉他，以身相留之策，实属万不得已。毕竟她才十四岁，距离亲政还有两年，若他离开，以姬婳的不臣之心，到时候她究竟有没有机会亲政还不一定。

“其实，陛下完全没必要如此牺牲。若当初您诚心相留，告诉臣您的处境，臣定然会多留两年。”

姬羌完全没料到姜匪鉴会有这样一番言论，眸中不由自主刷了一层讥讽之色，诚心相留？前世她在他面前苦苦哀求，就差给他跪下了，他留了吗？

姬婳是何德行，心如明镜的国师大人会一点不知？即便如此，那时的他依旧潇洒离去。

其实她很想问一问姜匪鉴，他所谓的诚心相留，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然而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姬羌便收起思绪，眸中讥色随之散去，“父王在世时，曾教导朕，一国之君最重要的本领便是权衡取舍，有得便要有舍，有舍才能有得。”

这些其实都是萧熠的言论，记得那时的她入燕宫不久，是萧熠的掌案婢女。

那时她一心疑惑，萧熠为何偏偏寻她进宫？而她入宫后又为何只让她做了个掌案婢女？因此，并未深想这番话的深意。而在后来无数事实中，她已深深体会这番言论的内涵。

姬羌的言论于姜匪鉴来说，无疑是震惊的，与此同时，那抹一闪即逝的讥色也深深刺痛了他，国君并不信他的话，仿佛，仿佛他只是个随意扯谎的小人。

“陛下……”姜匪鉴轻轻唤了句，良久才道：“陛下用心，臣已知晓，臣定会遵守约定，一切，将如陛下所愿。”

目的最终达成，姬羌难得露出一抹笑意，虽然稍纵即逝，却深深印在姜匪鉴的脑海。活泼天真的少女突然冷若冰霜，连日来，莫说笑意，连一丝表情都很少出现。

记得登基大典上，她像只雀跃不安的百灵鸟，会趁着众臣不注意飞快朝四周睃一眼，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第一次早朝，她姿态僵硬，神色紧张，显得既兴奋又不安，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若是哪位臣子发出逗趣的言论，她会抿嘴偷笑。

可突然有一天，那些生动的表情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冰似雪的面孔，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由始自终都是一副难以撼动的冷冰冰模样。而那稚嫩纯真的少女气息更是消散的无影无踪，小小年纪，竟一身老气横秋之气。

而老气横秋的姿态毕竟只是外在，最让人震撼的还是国君的连环谋算，从唤他止步开始至今，环环相扣，若非他是关键棋子，怕也不能猜透其中之意。

姜匪鉴将那白色亵裤叠的整整齐齐塞进袖笼，脚步沉重的告退。走一路，想一路，脑中全是国君的“舍得论”。

从养元殿出来，一路向北，要历经保和殿、太和殿两座雄伟壮观的宫殿才到太和门，过了太和门，便是笔直宽阔的朱雀桥，这座桥与玄武、白虎、青龙相比，最是匠心独运，其桥体构造与桥上浮雕图案全部由圣祖设计。

下了朱雀桥便达朱雀门，出了朱雀门，才算离了皇城。

当姜匪鉴的白色身影从朱雀门闪出时，小童葛萦正站在马车前端掂着脚尖张望，若非他笃守国师“遇事需沉着冷静 ”的告诫，恐怕早跑到朱雀门向侍卫们打听他家国师的消息。

整整一个早上，无论哪位大臣从他身旁经过，都会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笑脸对他，都快把他逼疯了。

“国师……”葛萦上前去迎，“您终于出来了。”

姜匪鉴却直接跳上马车，一言未发，待主仆离了朱雀门良久，方道：“让接应的人都散了吧，走不成了。”

小童闻言立刻来了个急刹，惶恐道：“是咱们的行踪泄露了吗？”

“陛下不愿放行。”

葛萦：“……”

陛下当然不愿放行！否则他们干嘛要苦心布局，把能用的人都用上，只为悄无声息的离开大凉。如今一切准备就绪，箭已上弦，国师大人却说不发了……

除此之外，姜匪鉴一个字都不愿多说，深谙主子性情的小童几次欲言又止，只默默赶路。

……

养元殿内，姜匪鉴离开好一会儿，姬羌方才回神。

尚六珈告诉她，此时的仁寿宫正兵荒马乱，姬婳的幕僚们正从四面八方匆匆赶来。

预料之中的反应，姬羌并未做多过问，简单用了几样早膳后便埋头批阅奏折。层层叠叠的折子大多是议定之事，她只需稍加润笔即可，尚未拟定的，她只能给出为君者的意思，至于最终能否通过，还需国师与众卿同意。

姬羌从日出坐到日落，期间只用了几杯水，几样小点。

尚六珈内心诸多担忧不忍，却不敢叨扰，直至姬羌把最后一本奏折阅完，才立马将吃食奉上。

晚膳用到一半，姬羌忽道：“六珈，随我去御花园走走吧。”

尚六珈盯着那只吃一半的粥碗，没动几样的菜肴，正犹豫，姬羌已经放下碗筷，大步流星走出殿外。

从紫宸宫一路向北，步行一刻便至夫王寝宫，关雎宫。以关雎宫为中央，左右散去，分别是玉华宫、昭阳宫、雨花台、瑶光殿等东西六宫，这里是真正的后宫所在。

再向北，便到拜月楼，此楼一半连着后宫，一半连着御花园。姬羌犹记得，母君当年最喜在拜月楼静坐，有时会坐上一整天。

从拜月楼下来，姬羌突然向东而行，尚六珈不解，方才陛下还说想去御花园散散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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