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万人仇

有一次，他和妈妈一起上街买肉，听到路边有几个小小孩在唱童谣：

李万仇，万人仇！

疮在头上长，

脓在脚下流。

长谷川老儿一发威，

砍了他的头！

这童谣在牧原岛上流传得很广，阿猫也会唱，但只唱过一次，唱了一半，就挨了妈妈一耳光——纯手打，不解释。

阿猫虽然委屈，但从此不敢再唱这童谣。

那天早上，听到别的小朋友唱，妈妈驻了足，红了脸，气得浑身发抖，望向东方的霞光万丈的天空，眼底溢出泪花来。

阿猫见状，上去就给了那几个小孩一人一个爆栗，小孩们不过五六岁，平时阿猫连欺负他们都没兴趣，没成就感。可为了讨好老妈，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小孩们哭嚎的多重唱中，文茵拉了李材韩就走。

阿猫听“魏记”的海盗叔叔们讲过李万仇，他是伪帝长谷川老儿的“震海大将军”，以前在海上有个威风凛凛的绰号：“东海之狐”，据说武技精深，法术高超，而且足智多谋，狡诈如狐。

然而，这人却是尧族的大叛徒，是两百万尧族人民的民族公敌。

据说，正是因为他背叛了尧族，出卖了同胞，换取了长谷川老儿的信任，才在朝廷取得高位，当上了大将军。

十多年前，就在阿猫出生那一年的秋天，这个李万仇忽然被长谷川老儿满门抄斩了。

李万仇的死，当年对尧族人来说的确是个喜讯，可不会有人把仇敌之死当作一年一度的节日来纪念。

事实上，三海七族人民极少怀念过往岁月，海洋生活艰辛，眼下手头的事应接不暇，未来更是前路茫茫，哪还有闲心闲情去追忆旧事！

在从不重视历史的大海上，十多年过去了，除了这首童谣，只怕很少有人记得李万仇是谁，他干了什么，他为何而死，死在哪一天。

“妈，”阿猫麻起胆子，怯怯地问，“李万仇是谁啊？”

文茵的湿润的眼神闪烁着，里面有犹疑，有逃避，更有深深的哀痛，她叹了口气，含糊其辞地说：

“他是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你，还有别人，都不可以辱骂他，说他坏话。知道吗？”

“嗯。”阿猫点点头，又问，“那李万仇是一个好人，还是坏人？”

“他是一个大英雄，大名士，大善人，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那他怎么会成为尧族的大仇人？又怎么会被满门抄斩？”

这个问题文茵没有回答，眼泪替她回答了。

夺眶而出泪水滑过文茵白皙的瓜子脸，在辉煌的朝霞中变成了两串红玉珠。

每年尧历七月十五日是“鬼节”，阿猫家吃晚饭前会先在堂屋前烧纸钱，妈妈、爸爸都恭敬地面朝东方跪下，爸爸把酒洒在地里，接着重重地磕上三个响头，妈妈还要拉上阿猫，让他学着爸爸李不凡的样子磕头。

每年那一天的饭桌上会多一副碗筷，多一个酒杯，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鬼”坐在桌边和他们一家共同用餐。

阿猫猜想，那只“鬼”就是李万仇。

只是这个猜想，他可没勇气找妈妈印证。

他能做的，只有对那些唱“李万仇”童谣的小朋友，见一次打一次。

在他的不懈努力下，这首童谣终于在牧原岛绝迹了，成了这个言论自由的岛上唯一一首“禁歌”。

绝大多数时候，阿猫是很怕妈妈的。

别人在背后叫他妈妈“女妖”，他却没觉得这是个蔑称，反而觉得大家在夸他妈。

阿猫听过春熙茶楼的茶博士讲评书，不管是在《猴神猪魔历险记》，还是在《众神的创造》里，妖怪都是神通广大的嘛！

他也相信这个外号，是因为他知道妈妈很厉害，有很多别人没有的超能力。

可惜阿猫自己没有。

他小时候求着妈妈教他，妈妈说：

“不是妈妈不教你，教了你也学不会。”

阿猫想，妈妈一定是怕自己学到超能力后，更加调皮捣蛋，给她添更多麻烦，所以干脆拿这种话来搪塞他。

爸爸李不凡在鸡脚渡魏丘脚下开了一家铁匠铺，帮村民们打造农具，帮海盗们打造兵器。

爸爸从不说话，大家管他叫“李哑巴”，把这个连牌匾都没有的铁匠铺叫做“哑巴铁匠铺”。

爸爸干活又快又好，打出来的铁器好使、耐用。农民们夸他是好匠人，海盗们赞他是大师级。他性格随和，随时笑脸迎人，大家都很喜欢他。

妈妈文茵是海盗团成员，常常跟随魏天师的大部队出海，抢劫过往的异族船只。

妈妈爱漂亮，和仁心医馆同样爱漂亮的药阿姨是闺蜜，两个女人经常一起逛市集，提着大包小包回家。

阿猫偷看过一次药阿姨洗澡，被药阿姨发现抓住，打得屁股开花，一个月内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阿狗的哥哥黄子健和药阿姨是一对秘密情侣，两人经常眉来眼去，虽然秘而不宣，但坊间的三姑六婆的嘴巴早传遍了所有人——他俩离谈婚论嫁不远了。

阿猫喜欢打街机游戏，而且打得很好，游戏厅里大部分的游戏他都能一枚游戏币通关，一枚币五毛钱，他能霸占机器一两个钟头。

主动送币捐钱的菜鸟小朋友们只能在他身后排队，所以，游戏厅老板都很不喜欢他。每次看到阿猫嘻皮笑脸地走进来买币，就像见到瘟神一样。

阿狗和阿猫不一样，他遗传了老爸黄骏德的老实巴交，喜欢读书，喜欢思考，喜欢发呆。

可他爸爸却要他练习尧族传统武技。

相比读书，阿狗没那么喜欢练武，应付式的学习，却学得很好，在牧原少年格斗大赛上，总能取得前三名。

阿猫觉得，阿狗是典型的一根筋，做什么事都会钻进去，一直做，一直做，做到极限。

坚持？

不存在的，他本性如此。

就连磕瓜子，阿狗都能一口气把无论多少瓜子磕完，瓜子壳堆成一座小山，舌头肿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阿猫喜欢练武，可他爸爸不会武技，妈妈身手很厉害，却不教他，他只能在街头实战中学习。

然而，训练有素的阿狗打不过野路子拳手阿猫。

阿猫心知肚明，因为当他是好朋友，阿狗一直让着他而已。

这一年，他俩十三岁，躺在魏丘下的草地上看月亮。

天上两个月亮，把两个孩子圆圆的脸照得透亮，好像草地上也长出了两个月亮。

“抽烟吗？”阿猫李材韩学着大人的样子吸了一口烟，把香烟递给阿狗。

“不要。”阿狗黄子沐皱着鼻子摇摇头，头枕着双臂，望向月亮。

大月球微微闪烁，光亮长短有致，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它的光亮明灭是往复循环的，似乎有一定规律。

海盗和水手们说，这串闪烁的光亮用海上通行的维尔密码翻译成通用语，意思是：

“K星上的兄弟姐妹们，你们能看到吗？看到请回复，OVER！”

然而，阿猫、阿狗在学校的老师查博士说，这正是160多年前，维尔船长发明密码的灵感和依据。

“大月球上的闪光只是自然现象，你不能通过它发明一套语言，然后再反过头去强加在它身上，去解释它！”查博士说，“就像你一厢情愿地以自己想法给一位陌生人取了个名字，但绝不可能用这个名字叫得他答应。”

“我才不相信他。”阿狗自顾自似的说，“他打的比方很妙，可我就是不相信他。”

“谁？”

“查博士。”阿狗指指大月亮，“我相信那个传说。”他说话时故意压低声音，像是在讲一个重大秘密，怕人听见一样。

可这片草地上除了他和阿猫，就再没有第三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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