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铁笼杀手（一）

铁笼里的人呼呼大睡。

轱辘声中，一个背影推着铁笼走。

没有开灯，窗外一轮圆月，清辉如昼。

不时有烟火腾空，焰火闪亮时，能看清铁笼里一个蜷成一团的中年男人，左眉一道陈年刀疤。

满屋子废弃的厨房设备，靠窗的不锈钢台面上，一队蚂蚁在翻越一把砍刀，背影推着铁笼，横穿那些一格一格的亮晃晃的月光，往一面泛着金属光泽的墙壁走。

渐渐近了，是一排两米多高的冷冻柜，上面有“冻一”、“冻二”、“冻三”的圆形夜光贴纸。

背影停在“冻一”柜前，拉开柜门，推铁笼进去。

一边推，一边低着嗓门说：“上路吧好兄弟，你的秘密是你的磁场，烧成灰也在我的罗盘里。”

关柜门时，听得见呼噜声在里头的回音以及它们的共鸣；按下“急冻”键，红色指示灯亮起来。

耳朵贴上去，好像要追踪那共鸣，叩着指头，打着节拍，倒计时的样子，叩到最后一下，叹息一声：“安息吧好兄弟，如果有来生，愿你做个老实人。”

回过头来，焰火打个照面，照亮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一头浓发扎在脑后，倒像个人物，有些别样范儿。

退到门口，扯下门框一侧电闸盒里临时搭上的两根电线，弧光飞溅中，黑暗深处那个“急冻”红灯熄灭。

哐当声中锁上门——门是双扇铁皮，白色油漆刷一个大大的圆圈，圈住一个“拆”字——月光下的背影拉过一扇门，又拉过一扇门，合成一个圆圈和一个“拆”字，直到他自己也在那个圈里。

铁门外一道宽宽的平台，平台下一条窄窄的水泥路，停一辆皮卡，可以想见那个锁人的铁笼，该是从皮卡推上平台、推进厨房的。

水泥路外侧，一人多高的杂草一眼望不到边，蛐蛐们在野蛮歌唱；厨房所在的这栋仿古建筑残院，只剩飞檐一角，与百米开外一面高大围墙遥相对峙。

犬吠声从围墙那边传来。

皮卡朝围墙开去。车的后面，略有坡度的水泥路尽头，淹没于一片泛着月光的河面，风从那儿吹来，把犬吠声吹远了。

车载音响轻轻响起，是佛经咒语的呤诵声。

到围墙右拐，顺墙根行驶三五十米，车灯照见一条高大威猛的黑色藏獒——它摇摇尾巴不叫了，只把拴它的铁链拖得滑来滑去。

一道栅门哗哗升起。车轮碾过铁链，开进围墙，哐当声中栅门落下来，藏獒又在外面叫。

焰火闪烁中，能看清四面高墙围成一个足球场大小的露天场地，远处两盏射灯，泛着绿光，投出的亮光里有一排反光美术字：黑熊养护场。

空地上闲置很多铁笼，大的一人多高，小的半人高，高高低低码出一条通道，可以想见那个锁人的铁笼，该是这儿关熊的笼子。

皮卡在铁笼通道中穿行。

几团毛嘟嘟的黑块头在围栏圈出的一块亮处慢悠悠移动。

一头黑熊突然出现在车灯尽头，直挺挺挡在光里。

车抵跟前，黑熊没有让路的意思，只好停下。

黑熊大概认得这车，慢吞吞立起来，想要扒着挡风玻璃。

这时候才看出来，它的右前肢装了假肢。

它举起假肢，打一个奇怪的手势，接着，它好像被自己的这个手势弄糊涂了，僵在那儿。

杀手隔着玻璃说：“好兄弟，我知道你有多疼，你有多疼，罂粟花就有多美，十五的月儿就有多圆。”

一边说着，一边拧住音键。

咒语声低下来。

黑熊瞟他一眼，抬起头，望着围墙上那轮圆月。

他说：“你以为它叫月亮，其实它是拐了弯的白天。你不了解这个夜晚，主要的问题在于你拐不了弯，所以你的罪名叫拐不了弯，命中注定要进笼子。”

黑熊低下头，盯着他。

他说：“求求你走开，我有个约会。”

黑熊一动不动。

他说：“如果你走开，我保你下一世当个村长。”

黑熊还是不走。

他说：“乡长。”

黑熊还是不走。

他说：“市长。”

黑熊还是不走。

他说：“好吧，总统，美国总统，我也只能到这儿了，那是我的边界。”

黑熊还是不走。

他轻轻按一下喇叭，说：“好兄弟，我实话说，没有命中注定，从来就没有，大恶之人，数亦拘他不定——命运拿他也没办法。”

黑熊张开嘴，好像要说什么，想了想又决定不说了；它思考的时候心事重重，有一肚子好故事但又绝不说出来的样子，倒退着回到车前，走向暗处。

车里人盯着它一瘸一拐走开，说：“老天啊，它也读过改命书，它也想要逆天改命，它以为它是小时候写作业，橡皮一擦可以重来。”

他嘀嘀咕咕自说自话的时候，老是这种腔调，像一个满不在乎的人玩最后两张牌，一张比一张更满不在乎。

敲门声突然响起。

原来是手机彩铃。

掏出手机，屏幕上一行来电显示——

李家廓：华阳银行行长

杀手打个哈哈，笑也堆上来，说话腔调就跟换频道似的，瞬间换成嘻嘻哈哈那种：“呵呵，我的行长老哥啊，该办的事都办妥啦，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寿星大老爷好啦我顶多十几分钟就到啦……”

通话完毕，黑熊也让出通道，他把咒语声拧回先前音量，顺手摁一下放在驾驶台上的电子遥控钥匙，另一道栅门在左前方十几米远的围墙拐角哗哗升起。

那道栅门旁边有一个十来平米的钢架平台，高度和皮卡货厢齐平，边沿挂有“上下车操作台，熊出没危险”夜光警示牌，下面停了一辆酒红色顶级轿车。

停好皮卡，换上轿车，一轰油门飙出围墙，栅门在哐当声中落下来。

又一只黑熊，突然从平台外那堆亮着射灯的铁笼后面钻出来。

它灵巧地绕到栅门一侧，扒着门框往外窥视。

窥视一阵，突然立起来，前爪一挥，脱去熊皮。

是个女人！

工装背后印有“熊场养护”几个字。

从她的惊惶一瞥中可以看出来——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慌里慌张脱下仿真熊皮，又扒上门框，盯着那辆轿车越开越远。

月光下的铁笼世界一下子静下来，只有远处偶尔一声藏獒叫，近处某个地方，黑熊蹭痒痒似的，弄出一种有节奏的撞击声，比月光还要轻，若有若无，每秒钟一下，咣，咣，咣……

罪陀螺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