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通缉的少女

演出区正在换场。

望得见帷幕上那条横幅：华阳市职业技术学校欢送实习同学晚会。

礼堂外，路灯阴影里，一群厨工模样的男女扒着窗户等开场，戴值日臂章的男老师走到路灯下，众人纷纷招呼“贺老师”。

贺老师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俊朗轮廓中的几丝少年白，又衬出些许老成。

有人说，贺老师，你妹妹唱杨家将哟，化了个吓死人的妆，你不进去看啊。

我倒想进去。

说着，踮起脚尖往里瞧——

“接下来的舞台，交给针灸班金籽同学，各位，京剧《坐宫》选段，一板一眼瞧好了！”

鼓琴声中，扮相俊俏的铁镜公主侧身入场，“有心赐你金批箭，怕你一去不回还……”

掌声响起时，台上演员一转身，铁镜公主一下子变成须生杨四郎——原来是一人分饰两角，左半身杨四郎扮相，右半身铁镜公主扮相；直到谢幕，喝彩声好像要把礼堂给掀翻似的，就连扒着窗户蹭戏的人也纷纷叫起好来。

台上演员离场，贺老师也匆匆来到后场门外。

刚刚在舞台上出尽风头的针灸班金籽同学，一身戏妆跑出来，“哥！我就知道你没看！叫人家唱戏又不来看！”

“你怎么知道我没看，这身行头乱跑，能吓死人的。”

“待会儿合影呢，不让卸妆，叫我出来干嘛？”

“演出没你事儿啦？”

“没啦。”

“跟我去办公室一趟。”

挂有“学工部”门牌的办公室几步就到。

“先看看这个，好吗？”掩上门，递过一个文件夹——

一份香港泉湾法院通缉令：被通缉人：温恺伦，女……弃保潜逃，予以通缉……

通缉令的照片，惊兔般的眼神，分明是眼前看它的这双眼睛。

翻过通缉令的手，哆嗦了一下。

下面是几张繁体字剪报，套红标题格外醒目：

《身世迷城！少女洗钱百亿》——

《蒸发密令！从泉湾到沙湾》——

《五千万！本港弃保再刷新高》……

一滴眼泪，掉到感叹号上。

贺老师推过纸巾盒，“别把妆给弄花了。”

“嗯，没，没事。”

“那我……说下去？”

“说吧哥，我没事。”

“你的成人礼，是你的通缉令，你可得接住了。”

“……我会的。”

“要你看看自己的通缉令，我犹豫了很久。”

“……嗯。”

“‘弃保潜逃，予以通缉’，你能理解它的意思？”

“……知道。”

“保释你出来，中间人只敢担保你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后，你的去向一定会被媒体公开，追杀你的黑帮一定有办法找到你，所以中间人要求，从离开法院开始，必须在三十分钟内登上游艇，三个小时内进入公海，转乘公海渔船逃回内地。”

“哦！”很意外的惊叹声。

“你一定对自己的身世，对十八年来的经历，满脑子都是问号？”

嘟嘟嘴，点点头。

“我先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好吗——好多事我也不知道。”

又点点头。

“你现在的名字叫金籽，金是你外公家族的姓，我记得告诉过你？”

“嗯……”

“你对妈妈还有印象吗？”

嘟嘟嘴，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妈妈是歌唱家，很早就移民美国。你出生的时候，也就是十八年前，是你们家最显赫的时候。”

“嗯？”拍拍胸口，难以相信的样子。

“你外公是当时的华阳首富，福布斯排行榜富豪……”

“啊？”突然瞪大眼睛，真的给吓着了。

“你父亲是华阳银行行长，姨父是华阳银行开发区支行行长，姨妈是华阳电视台主播，据说，华阳电视台再没有一个女主播，从形象到气质，能跟你家姨妈有一比的。”

“这可是我听到最开心的事。”

“你妈妈也很漂亮。”

“那当然。”

“看把你美的。”

“那当然。”

“你妈妈、姨妈两姐妹，一人饰演两角，轮流上台，曾经是华阳剧场的保留节目，最拿手的，就是你唱的那出戏。”

“难怪你要我唱呢！哥，你怎么觉着我就一定能行？”

“我有次听你唱阿庆嫂，就知道你也能唱《坐宫》。”

“可我记不起来有个姨妈……”

“你当然不知道，那都是些不开心的事，要听吗？”

“……要。”

“你外公叫金焕铭，华阳人都叫他四爷，因为公司扩张，先是向银行贷款，后来跟市民集资，再后来，没钱了，集资市民上门讨债，动静很大，还上过当年的美国之声。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不知道诶，法律上的事，我也不是很懂……”

“结果你外公因银行骗贷罪、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判刑十七年，名下所有资产处置变现，兑还给集资市民，你外公从华阳首富，一夜之间变成穷人，变成欠债人。”

嘟嘟嘴，点点头。

“这是十五年前的事，你跟妈妈在美国，你父亲攒了三十天的年假，到纽约跟你们母女团聚——他九月初离开华阳，九月中旬你家外公开始拖欠客户利息，九月下旬，你家姨父姨妈卷款十亿潜逃。”

“十亿？！”

“十亿。”

“天啊！十，十，十，十亿！”

金籽特别紧张的时候，会稍稍有些口吃，结结巴巴的样子，全是惊兔般的少女气息。

“这时候你差不多三岁，能想起来吗？”

“不，不，不……”仍然涨红了脸。

“你父亲从此滞留美国，要么参与了你姨父姨妈卷款潜逃一事，或者没有参与，但因为有亲属关系，担心说不清楚，不敢回国。”

“这些事我一点也不知道诶！”

“你当然不知道，我要说的意思是，实习的时候，还是跟在学校一样，不要让人家知道你是老金家的外孙女儿。”

嘟嘟嘴，嗯一声。

“你姨父姨妈卷款十亿潜逃，消失得无影无踪，有说加拿大的，有说欧洲的，有说澳洲的，他们在资金外逃过程中，与地下钱庄起了纠纷，涉及金额当时是一个亿。”

“天，天啊，那就是我们家欠人家一个亿吗？”

“你可以理解为欠，地下钱庄都有黑道背景的，他们找不到你姨父姨妈，就找上你们在美国的家，先是威胁骚扰，半年后，纽约远郊，一处废弃农场，一桩离奇车祸，你父亲……当场就没了。”

“……可怜的爸爸……”

“你妈妈，你无法想象，一个成天跟舞台打交道的人该如何应对，在一连串打击下，乳腺癌复发，也很快去世。”

“……那我……怎么会去到香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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