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古井
三更天,月明星稀,古寺之中寂静非常。
老疯子梦中里也不忘攥紧手中的绳索,嘟嘟囔囔的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慕容复心中暗骂一声,静悄悄坐起身来便去咬手腕处的粗绳。起身时下盘用力猛了,右腿霎时痛不可当,仿佛千万根钢针扎入骨髓般刺痛。心中一慌,只得弃了逃走的念头,运气凝神压住毒性。
欧阳锋这几日寻回了儿子,虽有些警觉,然正逢好梦,只是翻了个身,咂咂嘴不愿醒来。
慕容复跌了个倒栽葱,狼狈不堪,瘫倒在地,一时倒不知该骂谁。他好好的本要去西夏招亲,谁知遇到个纠缠不休的段誉。把这家伙扔到井里也就罢了,偏生表妹又跑出来哭闹不休,哭的狠了竟一头扎到井里,与段誉殉了情。他虽不是看重情爱之人,到底不忍表妹死在外头无人葬埋。无奈何跳下井来寻一寻尸首,哪知三转两转便陷于迷宫之中。
地下密道千折百转,他搂着昏迷不醒的王语嫣走了大半时辰也未能寻到出路。眼见表妹奄奄一息,只得停下来先替她疗伤。这不把脉倒还不要紧,一把脉竟发现她体内真气逆流,分明是习武多年之人练功出了岔子。
慕容复自嘲般冷笑一声,自己竟叫个小女子骗了十多年,也当真是愚蠢。是了,她自称从不修习武艺,只读其书不习其法,自己便轻易信了,半分不曾怀疑。然而十多年不露破绽,未免也瞒得太辛苦些。这样费心费力的隐瞒,到底是为了什么?
未等他理出头绪,王语嫣轻轻呻吟了一声,显然是痛不可当。慕容复到底狠不下心,忽起一念:“她说自己不会武功,许是想教我多多护着她些的缘故。我也真是忒多疑了。”他向来自负,王语嫣又多恋着他,因此想到这出便觉着极有道理。一时怜惜之心大起,扶了语嫣靠在肩头,将内力源源不断输入她任督二脉之中。不多时便觉着她原本冰凉的身子有些回温,意识也渐渐苏醒,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
任是慕容复心有七窍,也没猜出此时怀中这位早已不是他表妹,而是古墓派第三代掌门人小龙女。天数无常,原来他此刻早已不在去往西夏路上,而是在终南山活死人墓之中。
“过儿,是你吗?”
小龙女练功时受到干扰,真气一时走岔,乃至昏迷。这古墓内机关重重,非本派弟子几乎无人能轻易入内。她苏醒过后,只觉自己靠在一个男人怀中,自然便觉着该是杨过。
“表妹,你怎的说起胡话来?”慕容复于她到底还算有些情分,见她好容易死里逃生,语调便刻意放温存些:“做了噩梦不成?”
小龙女听到这陌生男子的声音,饶是她向来无情无性,也免不得变了脸色,挣扎着站起来:“你是谁?过儿在哪?”
“表妹?”慕容复见她这副模样,有些诧异。见她跌跌撞撞几乎摔倒,正要扶一把,却只觉膝盖处隐隐一痛,很快便发起麻来。那玉蜂针毒性极为厉害,虽未见血,整条小腿已是又痛又痒。慕容复大吃一惊,尚未来得及运功自救,毒性已然扩散,骨髓中仿佛有千百只蚂蚁在啃咬一般,整个人顿时跌倒在地。
“表妹!”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平日里温柔似水的表妹会对自己下这样毒手,然看对方表情,便知再问也是自讨无趣,只得强忍心中恼恨,咬着牙运起功来,将毒血逼聚在右腿之上,随即封住穴位。
“过儿呢?”
看这人眼中除了恼恨并无其他,小龙女也不再逼问,将人拖出古墓,扔得远远的。
“你救了我一命,我不杀你。”她模样俏生生的,分明是王语嫣不假,但面色却冷若冰霜:“不许再上这儿来。”
慕容复是被路过的小道士捡回去的。
躺在木板上被抬回全真教时,他感觉这辈子的人算是丢完了。尤其是一堆道士围在他周边探头探脑,他却连坐起来的力气都使不上时。躺在郊外时运功逼出了不少毒血,他虽不似刚开始时半身不得动弹,却也要费好些功夫才能翻个身。
晚间慕容复被一位姓甄的道士带到了客房,吃了些寻常的解毒之物,似乎好了些。那毒针不至于置他于死地,只是暂时使不上力而已。表妹忽然翻脸虽然事出蹊跷,但恼了一阵后也只得硬着心肠不再去想。男女之情么,本来就是非爱即恨,表妹看上了段誉那小子,舍得为他去死,哼,厌恶起自己来自然不足为奇。
如此更好,舍了这些男女私情,免得分心。不能耽搁了西夏公主招亲的事儿,他想,歇了一天也差不多,再迟可就要误了。想着这双腿暂时只怕骑不得马,便招手叫了一边打瞌睡的小道士:“你们观里,可有马车么?”
“公子,马是师父们骑的,不外借的。拉磨的驴这几日不做事。不过那驴脾气大,不大惯驼人,您小心被踢。”
……还是拄拐棍出门算了。
谁知天意弄人,没半天便遇着了个深目高鼻的老头跟了上来,口口声声叫自己克儿,看模样像是死了儿子,失心疯了。心下一软,便应了他一声,谁知就此被缠上了。
老头对他其实也还不错。准确的说,是对他那个儿子不错。颠三倒四的说的那几句重复的话,几乎没一件和他儿子不相干。
“爹爹是天下第一啦!克儿,你欢不欢喜?”
“克儿,爹爹带你回白驼山,再给你寻门好亲事。唔,要找个顶标致的,对你顶顶好的小娘子。”
“克儿,把爹爹教你的蛤蟆功使一遍!”
慕容复在洪水般涌来的父爱中感受到了窒息。然而这老头武功远在他之上,更何况他身上余毒未散,连行走也是困难。数次逃脱失败后,这疯子弄了根绳索捆着他,半夜睡觉也不放手。
转眼已是凌晨,疯子人老瞌睡短,一觉醒来生龙活虎,拉着慕容复又要上路。慕容复夜间心事重重,加之被绳子捆着难以运气御毒,浑身疼痛不已。勉强入睡没多久,又被强行叫醒。
“好爹爹,把绳索松一松罢,”正所谓人穷志短,逼到如今这部田地,慕容复也只得忍气吞声:“克儿这双手捆着,可怎么拄拐棍呢?”
“不成不成,”欧阳锋连连摆手,“我一放,你就跑啦。”
“爹爹便是回了白驼山,也要这样捆着克儿么?”
欧阳锋犹豫了片刻,随后开始用手走路,试图用天下第一神功引诱儿子不要逃走。
慕容复心知这人神志不清,但却对这天下第一看得极重,心下一转:“我何不诱他前往西夏?路上若有机会逃脱自然最好,便是不得脱身,好歹也没误了脚程。说不定邓大哥他们寻不见我,先行启程了。到时候在西夏碰面,岂不为美?”他只道不出半日便能走到,全不知此时自己身处西都,距兴庆府千里之遥,便是天下良驹,也需两三日脚程呢。更何况,所谓西夏都城,如今已是蒙古人的地盘;公主招亲,早是百余年前的事了。
“爹爹,这功夫可真俊!”
欧阳锋喜滋滋的等着乖儿子继续说,却见他皱了眉头叹气,不由得挠了挠头。
“可惜……唉,第二倒还算得。”
欧阳锋顿时大怒:“怎么?这样的武功还不是天下第一?”
慕容复见此法奏效,心中窃喜,口中仍然叹气不止:“听说兴庆府群雄论武,来了个南院大王,端的是条好汉。此人会使降龙掌,怕是要比爹爹强些。”他脱口而出便是萧峰,自己也有些讶异。又想起少室山上被这位扔出去的丑事,心中愤然:“他那般折辱于我,我却夸起他来,好没脸面。”不由得双颊一热,有些气怅。
欧阳锋恼道:“南院大王?待我和他比试一番,看看到底谁更厉害!他人在何处?”
慕容复往西一指:“孩儿倒想引爹爹前去,只是路途遥远,怕是赶不上大会。”
欧阳锋哈哈大笑,道:“这有何难!”话音未落,一掌震断绳索,俯身将慕容复拦腰扛起,运起轻功绝尘而去。慕容复只觉劲风迎面,耳边呼呼直响,身下却丝毫不觉颠簸,暗自赞叹好功夫。他是个爱体面的人,觉着这样被人扛麻袋一般着实有些丢人。但转念一想,好歹胜过绑着一步步走过去。
“待本公子做成了西夏驸马,便请御医瞧瞧这老头的疯病,”慕容复打着如意算盘:“此人武艺如此之高,又不大聪明。若要复兴大燕,是个难得的好助力。只是这父子之名,怕是要为人诟病……也罢,待他疯病痊愈,自然不会再错认的。”一时心内舒畅无比,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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