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日,荟蔚陪着弘历在养心殿一一赏玩各王府公侯家送来的节礼。弘历尤喜欢一个珐琅内绘童子赏春的鼻烟壶,叫人赏赐给了和亲王弘昼。
另有一对金凤出云点金滚玉合欢步摇,最是精美不过,弘历亲手簪在荟蔚的青丝之上,含笑道:“合欢寓意两情欢好,朕替你簪上,再合适不过。”
荟蔚亦只是低头浅笑,谢恩而已。曾经她是真的与弘历两情欢好,当她被他推的越来越远时,有了李玉的陪伴。她才发觉两情欢好,是不在意那人是否如何,只要这颗不变的心只为你而动,把偏爱与宠爱都给你,方为上佳。
她和弘历都不曾变过,变得只是那两颗越来越远的心。若是当初他没有放开她的手,想来也不会这样了。
此时,李玉捧着一张纸进来道:“皇上,奴才用刑下去,贞淑依旧不肯招供。倒是奴才询问了一些与她亲近的宫人才推得些消息,理出这份供状。”
“又迫使贞淑用左手书写申冤,其中几个字与陷害皇贵妃娘娘的几个字十分相似,全是出自一人之手。”
“她肯动笔,那么再要极力扭曲字迹掩饰也难。难为你这般用心,查得一清二楚。”弘历瞥了几眼,“用左手写的?倒真和皇贵妃的字迹一模一样。”他递给荟蔚:“你自己瞧瞧。”
还当真是一样呢。荟蔚冷笑道:“难为她一个玉氏女子,倒和本宫的字这么像。”
李玉道:“是。奴才问过了。贞淑在玉氏时就习过书法,又略懂医道,所以才成为嘉贵妃陪嫁。贞淑咬死了什么也不肯招供,是启祥宫的小宫女偶然见她藏了几张皇贵妃的临帖私下练字,奴才才有迹可循。”
“可那些宫人们说,自孝贤皇后逝世后,贞淑便常常背着人研习各种字迹,务求练得一模一样,想来对皇贵妃的字也是了如指掌。”
他摇头道,“啧啧,嘉贵妃真是有心。孝贤皇后才刚仙逝,她就动了这样害人的念头了,这心思想得真是长远。除了皇贵妃,还指不定对着谁呢。”
弘历随手将纸抛掷于地,冷冷道:“贵妃?传旨六宫,嘉贵妃金氏不敬孝贤皇后,骄恣妄为,不睦六宫,降为嫔位,禁足于启祥宫思过。”
他想一想,“这样的额娘,不配养育她所生的三位阿哥。李玉,立刻着人领回她的三个阿哥,就交在撷芳殿抚养。”
李玉答应着去了。荟蔚抚摸着发髻上冰冷的金线缀珠流苏,道:“原本以为嘉嫔心无城府,没想到竟是心思恶毒之人。”
弘历静静地看着她,眼波并无一丝起伏:“现在知道也不晚。”
荟蔚叹道:“是啊,现在知道也不晚。”
弘历的声音沉稳而笃定,并无一丝迟疑,朗朗道:“朕要许你皇后之位。”
“皇后?”荟蔚有些惊诧,皇贵妃是通向皇后的最佳捷径,可太后真的会让她当上皇后么?
“对,朕要封你为后。”弘历目光暗了暗,道:“要让你成为朕的妻子。”
荟蔚抬起眼盯着弘历:“臣妾对于皇后之位没有过多的想法。臣妾能走到今日已属万幸,又怎会贪心呢?”
“以前朕要是这么说,你必是会开心的。可如今好像不是。”弘历微合的眼眸如秋末落寂的风,失落地划过眼眸,道:“红墙之中的波诡云谲终究没有变啊!”
荟蔚没来由地想要流泪,可被她硬生生地憋了回去,笑了笑道:“但臣妾庆幸入宫,让我遇见了我的‘元郎’,那时当真浓情蜜意啊!”
弘历无声地点头,一下子陷入了沉默。荟蔚见状并没有留给他时间沉默,她笑容静若秋水:“皇上如何处罚贞淑呢?”
他回神道:“贞淑是从玉氏跟来的人,即便她受刑不招,朕也不便赐死了她,即刻叫人送回玉氏去便是。至于金氏,朕已经下旨降为嫔位,闭宫思过,无事不许到朕跟前来伺候。”
荟蔚轻声道:“皇上赏罚分明,臣妾受教了。”
弘历沉沉道:“原本想着从此之后,无人会再质疑你。皇贵妃之后,你的后位之路也会安稳妥当。可如今你倒是不愿呢,罢了,朕随了你的意。等你有万全准备之时,朕再将你立为皇后。”
皇后之位于她来说并不是唯一的目标。以前希望儿女安好,平安顺遂。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她这才意识到,只有到了万人敬仰的位置上,才不会有人肆意的轻贱。
当皇后就未必好,与其整天担忧有人要把自己拉下去的不安稳。倒不如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上好好度日。只要皇后之位一日无人,后宫的那些嫔妃就不会死死的盯着她不放了。
荟蔚欲离开时,已经是月上中天时分。她陪着弘历用了晚膳,似是又回到了昔日的宁静安详之中。打破这种气氛的是养心殿外传来的已被降为嘉嫔的金玉妍砰砰的磕头声。
没有别的言语,也没有哀切的申诉,更没有伤心欲绝的哭泣,金玉妍只是默默叩首,以额头与金砖地面碰触的沉闷声响,来向弘历脉脉倾诉。
贞淑被赶回玉氏,形同告知她失去赖以依靠的母族,她身边的孤立无援已然显露失宠的败迹。
那是最大的危险,远胜于位分的起落,意味着依附在她身上的母族的荣宠也会随之减色。所以她亦明白,自己只能如此,不能哀哭申辩。
殿中静若深水,外头的声响仿佛来自遥远的另一个世界,沉闷而邈远。荟蔚陪着皇帝临着董其昌的字。
自康雍以来,世人多推崇董其昌的书法,弘历自然也有涉猎。外头响声绵绵不绝,他也不抬头,只问:“谁在外头?”
这话自然不是问荟蔚的,李玉打开殿门看了一眼,低声道:“回皇上的话,是嘉嫔。”
弘历淡淡点头,也不理会。李玉与荟蔚对视一眼,劝道:“皇上,您没看见嘉嫔小主在外头的样子。可怜嘉嫔小主已经三十六岁了,还这样伏地叩首,还当着底下奴才们的面,实在是…到底也是三子之母了,得顾及着阿哥们的颜面呀。”
荟蔚站在皇帝身边,脸色沉静如水,恍若未闻,只悄悄与李玉目光相接。这便是日夜伺候在皇帝身边的人说话的好处了,不动声色地提醒着弘历,这个心机深重谋夺后位的女子年华已逝又如此不顾身份。
弘历的脸色果然更难看了几分。荟蔚轻挽衣袖,不急不缓替弘历研墨,道:“董其昌云,晋人书取韵,唐人书取法,宋人书取意。此时叩首声扰耳,无论取韵、取法还是取意,都是不能的了。皇上还是暂且停笔,让臣妾为皇上磨出颜色适合的墨汁吧。”
他伸笔饱蘸墨汁,下笔如行云流水,曳曳生姿,丝毫不见滞缓,道:“南兮你出去,以皇贵妃的身份告诉她,从此刻起,她已经不是嘉嫔,而是嘉贵人。若再吵扰一次,便再降一等,直到被废为庶人为止。”
—未完—
2020.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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