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哈~哈~”

喘气声和奔跑声在狭窄的洞穴中回响。虽然只有一双腿，女人却跑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出口~出口~”

洞穴的尽头当然是刺眼的阳光。边缘的光晕化作肮脏的子弹打在她身上，使女人不得不边走边费力地将他们拨掉。

“快点~快点~”

仿佛不是从心中响起，而是从耳后飞来。这催促声使女人感到莫名的厌恶。

“到了~到了~”

洞穴出口越来越近。女人伸出手，想要触摸阳光。女人加快了脚步。可她刚迈出第一步，整个洞穴突然颤动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女人疑惑地心想。这地震来得太突然了，女人难以保持平衡，摔倒在地。她感受到真切的疼痛。

“为什么？为什么？”

女人捂着剧痛的头部，歇斯底里地大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抱着头，双腿胡乱踢蹬，却踢到了对面的洞壁。女人刚想开口惨叫，剧痛就将她彻底踢入完全的光芒，随之而来的是脚踝的剧痛，真实无比。女人恢复了意识，眼中所见的是对面墙边那张双层床，还有一个如蛇般慢悠悠往下滑行的人，房间是亮堂的，起床号在她耳中如雷声作响。地震却还在继续，震中是女人的腹部下方。不过这地震波中还有她能听见的声波：

“喂！莱伊！起床了！”原来是凛冬的声音，“这可不像你啊，起床号都响了一分钟了。”地震原来是睡在她下铺的凛冬，用脚蹬床板试图叫醒她而造成的。

“嗯，起床。”莱伊慵懒地趴在栏杆上，手臂伸出去随意吊着。可脚踝的疼痛迫使她打起精神，如那条蛇一样慢慢坐起，然后滑下床穿衣服。凛冬打了一个哈欠，却没有变得和莱伊一般精神。换好衣服后，莱伊推开房间门，向健身房走去。

莱伊全名莱伊·冯·毛奇——或我们平时称呼为莱伊少校——是澳大利亚籍军人，现任行动组罗密欧少校队长。她成长于一个普通的乡下家庭，完成高中学业后参军，服役五年后不幸遭遇末日——这是她本人愿意透露给我们的所有信息。而我们所共同了解的，是10年前她从机舱下来、登上解放者号甲板的场景。接应她的那个人，说搀扶她走下来，就像搀扶一个皮包骨的结核病人，像纸一样仿佛一碰就碎。从那时起她便成为了光荣的联盟军的一员，直到今天，往后还会是。自从华盛顿州那件事发生以来，到如今已经有13个年头。这3年间莱伊少校究竟经历了什么，我们暂时无从得知。

乌尔比安少校——参加了那次讨伐的行动组队长之一，亦是撰写行动报告的人。我们以后还会提到他——叙事非常客观，除了“莱伊获救”并没有关于她的更多细节。不过据有关人士醉酒后的吐露——也要多亏了临光套话的本事——是乌尔比安和他的人把那个女人从魔窟里捞出来的。这事传到舰桥时，那个人免不了一顿批评教育。据当时恰好在旁边交表的人透露，我们亲爱的舰长、悉尼上校说要“维护莱伊作为文明人的名誉”。这就是我们暂时能了解的两个线索，抱歉我得在此吊个胃口。时机未到。

至于人们为什么对她如此感兴趣，不仅是她总是给人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距离感，也不仅是她身为我们解放者号仅有的那三十来个少校之一。就我而言，最主要的是她有一种气质，一种既不是文明人也不是野蛮人的第三种气质。这样说或许也不准确，应该说是既是文明人也是野蛮人，说都是或都不是都不太准确，这两个品质相互独立又合二为一。不过把她当作生活在文明与野蛮中间的模糊地带的人，这是绝对不合适的。

对于其他人，尤其是和我一样的蓝衣军人，对她的军事技能要更感兴趣一些。我们都知道，莱伊是一名隧道战专家，现在还活着的人中还是没有在这个环境下的单兵作战或小团队指挥能力有超过她的。隧道战是什么？对于外行人来说，它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词汇。我首先要澄清，它是一个区别于“地道战”的军事术语。它在莱伊撰写的教材《隧道战战术原理》中为作者首次发明。就该教材所给出的定义，是指“在任何狭窄环境中作战的一般方法”，包括但不限于地道、隧道、山洞、通风管甚至小巷等非常不利于小团队展开的环境。甚至在其中给出了如果您和约翰·爱德华·琼斯处于同样的被困环境下，如何自救的方法——不过这一段当然有争议，不是谁都有莱伊那么修长的身材。她本人可以将手伸下去，然后利用自己柔韧的身体缓慢将自己推出去；或者像蚯蚓一样滑出去，不过需要利用手指的力量撑住全身。总之三个词，身体的柔韧、过人的力量和不屈的毅力。凛冬为了做练习，用几根废旧管子模拟了坚果油灰洞内部的环境，不过我们知道她的骨架大身子壮，像硬木塞一样卡在红酒瓶口。后来是拿锯子拆了设施才完事。对这种作战环境的钻研，导致她本人养成了比较孤僻的性格——当然也不排除天生使然，她非必要不说话——在她的教材中给出的案例，也几乎全是单兵作战的技能和技巧。一言蔽之，隧道战是一种单兵战术。不过她的孤僻并不影响她参加舰上活动。比如上次举行的摔角比赛，她能在一大帮肌肉比她大一两圈的健男壮女中杀出重围，在半决赛负于玛嘉烈·临光，却也获得了季军。亚军在赛后表示，如果半决赛他的对手是莱伊，或许亚季军会换位。玛嘉烈·临光，这个公认的全船实力第一，也承认莱伊光是体力就是一个难缠的对手，更别说她若用上了专业技能。临光比莱伊来得晚，虽然临光的年纪还大些，在临光看来莱伊就是前辈，摔角比赛后她更致力于获得和莱伊的友谊，虽然后者总是对她爱答不理。

作为少校队长，她手下有三名少尉士兵和一名上尉副队长可供调遣。按照一般的要求，一支行动组应该是由五名技能互补且能在特定环境下作战的人组成，整个团队都具有一定专业性，一般由少校决定。莱伊并不是一开始就做了少校，她也是做了三年的少尉，然后才由于其过硬的专业技能而被提拔的。按照规定，少校应该注重麾下的训练，以便在实际作战时能尽最大可能相互配合。不过由于她孤僻的秉性和隧道战的特征，她对此貌似并不是很上心。莱伊的一天是这样度过的：上午进行体能训练和专业技能训练，下午进行日常工作，晚上就在图书馆待着。不被派遣或没有什么活动时，她的日子就如此流水线般单调。

下午的公务时间她会吝啬地挤出一些时间用于教学。绝大多数用于教学的时间，用于上头“强迫”她开的一门课程，《隧道战战术原理》便是为教授本课而写的。不过她的课堂嘛，就我的感受来看，如果失眠的时候拿来听是很有裨益的。她自己恐怕也对此不是很上心。总之还不如自己课后自学。对于自己麾下人的训练，她就更不认真了。她直接告诉自己的上尉副官“你们拿着这本书自己操练，全部掌握了就行。有问题来找我”。一开始她的副官对此很有意见，毕竟是他们原来的少校牺牲后，莱伊才调来顶替的。悉尼上校如此回应他的申诉：“加利文上尉，你应该还没看过她写的教材吧？等你看了她的教材，如果你还觉得有问题那我马上就把她调走。”加利文回头翻了翻，被教材里生动简明的内容所吸引，自己看了，再简单实操熟悉一下，就可以去教别人。且实战证明，无论是隧道战还是常规作战，莱伊的教学方式是没问题的。她的小队伤亡率极低，7年仅损失一人。

比矿洞更狭窄的航母走廊并没有让莱伊少校更提起精神。她走进健身房开始早锻炼。换上作训服后，我们能更容易描绘她的身体形貌：在那三年少尉时代，她肉眼可见地“胖了”——不是说她发福，甚至都不能说是变丰满——她从最开始的虚弱不堪，变成了现在的盖尔·加朵一般的模样。她们两个的唯一区别，就是莱伊的瞳孔如同两颗凤凰石般沉静。莱伊这数年来都能成功保持这个身材，我们今天看到的依然照旧。这对于一个人来说是非常难得的。

健身房里已经有不少人。她做了几组拉伸运动后，便走上角落的跑步机开始运动。刚跑两分钟，临光换完衣服出来，并和她打招呼：“哎哟，莱伊少校，早上好！”她的声音如阳光般灿烂。

“哦，早上好。玛嘉烈少校。”莱伊的声音很平淡。

“唉，你总是这样。什么时候能笑一个嘛。”临光只是耸耸肩，自个走开了，“你这个长相，笑起来不美过我几条街！”

“是呀，像你这样的美人胚子，又能干，要是笑一个追求者可要填满飞行甲板！”一个人附和道。

“哎呀，别说人家了。人家乐意单着。”另一个人说，“人家技术硬，看不起我们这些菜鸟！”

引得大伙一阵哄笑。莱伊本人不为所动。笑完大家就各忙各的了。

一小时后，众人已经大汗淋漓，无不感到经络舒爽、浑身有精气神，便各自寻路去用早餐。冲完澡后，莱伊径直走向食堂，一来就盯住了那个在角落的座位——那是她的专座，人们都默契地给她留着。就坐后，她默默吃饭，头脑中却回想着那场梦。

加入联盟后，她就决心摆脱过去，成为一个全新的自己。她的方式就是不断进行军事训练，用学习和锻炼充实头脑，使自己免于想旧事。再加上知情人的默契保密，莱伊渐渐摆脱了过去。最直接的体现方式，就是这样的场景在她的梦中出现得越来越少，仅半年后这个场景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不过在成为少尉的第二年，她无意间在资料室发现了一张中国电影《地道战》的碟片。观影后，她突然下了个决定，要深入钻研这个领域。这是她成为隧道战专家的动机。在这本书的故事结束后，莱伊少校向我吐露，她研究隧道战其实就是藏于潜意识中的旧事在作祟。她貌似逃离了那个陷阱，实际上一生都没逃出去。不过这样也好。过去的事物以全新的模样与我们邂逅，未必是一件坏事。至少莱伊从来都没有为此感到有任何不适。或者只是她将它埋在心中的花园，永不示人而已。如果花园的主人不小心浇灌了，或别人有心无心往这院子泼一大瓢水，使它发芽了，开花了，开出的毒蕊或许是她本人都会无法控制的。因此，我们作为外人，能做的就是尽量不主动去捣乱，这也是各位解放者号船员所默契践行的。不过对于不熟悉她的人，这条红线就不是很好掌握。因此最终的决定权，还是掌握在莱伊本人手上。让我们祝她永远好运。

不过那场梦的出现，让她心中重新产生一种感觉。就像一场跨越千年的谋杀，直到今天那把朽烂的匕首才插入她的心脏。被害人一时想不通，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清白磊落地做人，为什么有人会对她起杀心？她感到她的心脏在流血，像从内部划了个大口子，鲜血喷涌而出淹没肺部，使她喘不过气。没有人注意到她吃饭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一点。

她的对桌本来应该是空出来的。不过今天，凛冬冷不丁端着托盘突然坐在那。托盘触碰桌面的轻微叮当声就吓得莱伊一哆嗦，勺子里的汤都差点洒出。她惊愕地抬起头，看向满脸抱歉的凛冬。

莱伊微微皱了皱眉，却很快舒展下去。心里的紧张硬生生将伤口暂时贴合了。

凛冬看到了她的小动作，只是尴尬地笑了笑。若无必要，她当然不敢贸然闯入禁地。看到莱伊并没有驱赶的意图，凛冬直接开口：“莱伊啊，悉尼上校要你吃完饭上舰桥找她。”

“哦。”待莱伊慢条斯理吞咽完，才把这个字吐出来。

任务完成了。凛冬却没有离开的打算：“莱伊啊，我可以坐在这吃吗？”

“哦。”莱伊又是随口抛出。于是她们俩第一次共进了沉默的早餐。

咧嘴谷行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