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藓线-机缘

木藓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灰色的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二十九个螺丝孔，五十三颗钉子，外加八颗钉歪的。这是他在被关禁闭的这三天来最伟大的杰作。任何人都可以相信这个数字，因为他数了七十三遍。

今天是关禁闭的最后一天。之后他就又可以去见到他亲爱的、每天瞪着双死鱼眼摆着副死臭脸的主人了。

坚硬冰凉的铁门外，飘荡缕缕歌声。木藓辨认不出歌手是谁，只能识得这伴奏是出自钢琴家古朗德之手。

他听着，单纯听着。音符从他的左耳流进，顺着耳道飘过大脑又从右耳贯出。一曲结束，余音还在缠绕着，他这才感觉自己的耳朵被铁门冻得有些生疼。

并没有听出什么。古朗德的琴技还是一如既往地高超。指尖萦绕涌动的音流，那些单调的黑白按键似乎被他玩儿出了花儿一样，这是木藓无法理解的。

在某些脑袋愚笨的恶魔看来，他长满鳞片的脑袋一天只是塞满了一堆草药学知识。

他不知道自己该祈求时间过得快些还是慢一些，反正这铁门内外只是空间大小的差异罢了，东西都一样。

……

木藓不得不再一次感叹这皇宫之大。

尽管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五十多年，但他仍然没有做到踏遍这里。实际上，他知道在皇室之地中还有几百个这样的皇宫。

华丽到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映过金墙所迸发出的流光，偶尔溢出点滴，似乎伸手就能沐浴到。

穿过一间又一间装满复古风装饰品的房间，眼前豁然开朗。礼堂是整个宫殿最宽广的地方。风揽过此地，他甚至能嗅到些自由的气息。

不过到这份上，他好像记不清这里多久没有再沾染上鲜血了。

好像是斯玛特上位，主人变化了两个之后？反正是记不清了，这似乎也不重要。

不就是些老套的“奴隶的地位显著提高，那都是斯玛特的功劳”吗？说到底还不是承认了他们是奴隶，是皇室贵族们的独有财产。但事实上木藓根本就不是奴隶出身，他爷爷奶奶甚至是被骗到这里来的。

再加上现在斯玛特已经退位了，新上任的是那个叫普劳德的老登……嗨，这事儿已经让他们讨论几年了。毕竟斯玛特是怎么下位的，不光是奴隶和普通恶魔，那些皇室贵族也应该有点儿数。

嗯，对，记起来了。他爷爷奶奶在三岁的时候被主人丢到河里喂鱼了。据说因为那鳞片卡到了鱼的喉咙，那老混蛋当时还红温了。

点滴回忆如涌流般氤氲而来，翻滚于脑浆，牵扯他的五脏六腑，却让他感觉头痛欲裂，又是熟悉的恶心之意。

父母亲人什么的死了就死了吧，反正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值得留念的回忆，况且现在他还有青苔。他木藓总有一天会想出办法，带着妹妹逃离这个魔鬼之地。

皇家侍卫在他身旁走着。似乎是为了防止他惹出什么暴乱，那如冰雪般刺骨的铠甲都要贴到他的鳞片上了。

木藓突然感觉膀胱一紧。

“去趟厕所，不过分吧？”

士兵眯起眼睛警惕地盯着他，但他只是颇为放松地将视线放到对方丑陋的眼睛上。果然，对方很快移开目光。

“直走再左转就是厕所。给我麻利点，最好别想着搞什么小动作！”士兵用威胁的声音说。

木藓漫不经心地听着，装腔作势地点点头，耳边却回荡着前几天关禁闭时听到的歌。

在得到允许的命令后，他终于逃脱了那士兵如套猎物的网般的视线范围。

这是他第一次享用到如此豪华的厕所。先不说没有一点令恶魔难以适应的异味吧，洗手的池子都是用干净的白色陶瓷制成，看起来朴素却又豪华。马桶边上一尘不染，一卷抽纸安静地躺在马桶边在箱子中。

木藓知道这是守卫大堂的卫兵们用的，但没想到待遇这么好。

但是最引起他注意的，还是马桶顶部的那个通风口。

方便完后，他踩上马桶，却发现自己根本够不着那个通风口。他借着旁边的扫帚和几个水桶，终于看到了里面的大致情况。

这个通风口里很脏，潮湿又还有些泥土，从里面冒出些植物的小嫩芽来，应该是很久没有清洗了。那就意味着……

木藓用扫帚柄部敲了敲通风口，发出生锈金属之间摩擦的刺啦响声。

通风口的铁栏很不牢固。

他用上些自己的木属法力，让那些植物加速生长。可因为他常年弃置自己的法力，导致植物只增高了一点点，但那足够了。

那铁栏只要再受到点向内压的力就会倒。

……

身旁的皇家守卫拉起他的衣领，将他拽回了熟悉的草药馆。顿时，一股清新的薄荷香味冲刷走了他多日里在胸中聚集的苦闷。离别四日，那薄荷香薰更是格外迷人。

“哥哥！你回来啦！”熟悉的声音，是他可爱的小妹妹。一抹墨绿强行撞入他的视线。

身后守卫发出不屑的嗤的一声，转身朝草药馆外走着，故意将脚步声放得很响，手中的兵器还时不时刮到铠甲，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声。

木藓回头瞥了一眼那卫兵，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但笑容随即消失，因为他可爱的妹妹突然冲过来，张开双臂紧紧环住了他。

好古怪，这是什么举动？

木藓就这样耐心等着青苔松开。

他知道自己心中正萌发着些异样的细腻的情感。为什么说异样？因为这感觉分明就只有小的时候，在爸爸的怀中才会感受到。

但他辨认不了这情感。五十多年的奴役，已经让他在风暴与鲜血的洗礼中变得遍体鳞伤，模糊了双眼，丧失了辨认力。

青苔果然还是放开了他。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胸前还有前几天被打的伤。

“我每天都在打理这草药馆，并且上了你最喜欢的薄荷香薰。”青苔注视着他的脸说，“虽然我知道，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关禁闭了。”

木藓点点头。但刚刚在厕所里所看到的驱动着他赶紧把重新见到妹妹的喜悦暂时抛于脑后。

“青苔，我觉得我们或许可以试试逃离这里。”

“什么？！”青苔似乎很吃惊，“哥哥，你忘了爸爸的遭遇了吗？他和其他几个恶魔一起钻下水道，被发现后就直接……”

“我当然不会忘记。”木藓其实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没有忘记。“但那只是因为他们一时疏忽，所以才被发现。而我会吸取他们的教训。”

接着就是沉默。冷峻的空气突然迎来，木藓眼前还恍惚着厕所通风口里的情况。那里面潮湿的土壤，虽然没有阳光的滋润与庇护，却还是生长出了这世间最健康、最美好、最充满希望的植物。

他还记得从管道口吹出的风，清冷极了。

青苔看着他脸部表情的巧妙转化，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哥哥，这么说难道你……找到了可以出去的地方？”

“现在还不能。”木藓说着握紧了拳头，鳞片闪烁，“但只要我坚持不懈多去几趟那里，一定能在赶着他们定期维修之前把那通道打开。青苔，你会支持我的，对吧？”

青苔努力回避他的目光：“实际上……我认为还是安于现状的好。”

“What？！”

“当、当然，不是说我不支持你，哥哥。只是我认为没必要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目前我们的地位比以往高了，我们至少还能当一名签订了终身灵魂契约的普通恶魔，不是吗？那还不够好吗？”

“不，你不明白。”木藓用冰冷的声音回答。他本以为青苔会对自由展露出无限向往，至少可以与自己媲美……他对自己的妹妹感到失望。

“想想看，你可以自己赚来钱，可以买自己想要吃的所有食物，而不是皇室提供的清汤寡水，那不够好吗？”

“可皇室给了我们稳定的工作。斯玛特上位后，我们的地位、食物源和居住条件都不差。”青苔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自由是什么味道！”这是木藓在这一年来第一次发火。因为愤怒与不被理解，他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声贝。“我们本来就是普通恶魔！我们本来应该走在城市的大街上，如同天上飞舞的飞鸟一样自由，随心所欲！哪怕我们还要为明天的吃喝穿住发愁，决定权也还是在我们手上，而不是皇室的那些婊子上！”

随即他便意识到自己所爆出口的话，愣在了原地。他看见了妹妹眼中闪烁的泪花。

“对不起……”她啜泣，“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你……罢了。”

不！青苔你别哭！这与你一点的关系都没有！……

“我当然会支持你了，哥哥，我会尽我所能支持你的。”青苔抬起头，却不再将目光放在他的脸上，“毕竟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不是吗？”

木藓看着她。

青苔后退了一步，“不早啦，哥哥。”她抹了抹脸，小声说，“我先回到皇家花园工作室去了。明天早晨见哦。”

门轻轻地被拉拢，然后轻轻地被关上。

木藓失声尖叫，接着无力地跪倒在原地。

周围的空气犹如茫茫大海般环绕着他。他从来没有那么无助过。

……

……

您的好友木藓即将上线。

大概在几章之后（？）

这一章巨水。主要是最近太忙了，不过国庆会更新多一点（因为跟某同学赌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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