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过往迷因

安本来只是安的，在昏昏沉沉里挣扎了许久。结果醒来看见少女比自己更加忧伤，仍忍不住想问问，暂时忘记了自己剪不断理还乱。

“表姐，你怎么了？”

安身子往一边挪了挪，靠着房间的墙壁，枕着江晴，无疑是有些太过亲昵，不过这也并非本意，安自己也想不了太多。

瞧见他醒了，江晴又拥住他，贴着安后背淌起了眼泪。

“我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我记得…”

安开始虚弱的询问这位比自己仅大了一岁不到，此刻却莫名其妙在这哭泣的“表姐”，印象里的她哭的可不多。

“哟，少爷醒了？”

莫雨的声音从廊前响起，皮鞋与地板的声音，分外明显。

跟在后面的是大伯，江家的顶梁柱，安父亲的好朋友：江石。

“晴晴，你先出去，莫公子，他只是个病人，希望你说话注意分寸。”

一身西装的江石连说起话来也是一丝不苟，有序的好像本身就是世界的规律，只是在安看来，他这样一个饱经风霜的人，额头上的青丝也驳杂了许多白发，大伯似乎有点老样了。

表姐把自己轻轻松开，起身时，眼里怀着女性特有的一抹光彩，也许是同情？也许是悲悯？安不清楚。

佣人从外面搬来椅子，大伯坐在他的对面，莫雨的椅子则放在了靠墙的地方，离安很远，江晴看莫雨的眼神很不友好，在安的印象里，表姐很少对人这样。

“安啊，现在觉得好点没？”

大伯握住自己的手，语气和蔼。身边人都走光了，只有江石和安，以及坐在墙角的莫雨。

“头有些痛，其余还好，我怎么会回到沿江？”

安有些迟钝的思考，将脑子里的疑问抛了出来，试图希望江石可以帮自己理清。

大伯摇了摇头，并没有直接回答安的问题，而是像讲故事的口吻似的，向安提问。

“你知道第七理事会吗？”

安摇头。

老人拍了拍安的手背，不温不火。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全球机构，主要从事医学与科研，宗旨是，帮助人类加速历史的演替。”

“现在仍然存在，老伯父，您不要糊涂了。”

莫雨不合时宜的打差，阴阳怪气。

只有安一头雾水，仍不明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你的父母都是优秀的科学家，也是蓝江大学的教授，他们当年和我一起，都是第七理事会的成员”

江石顿了顿，似乎是过往让他有些哽咽。安不明所以。

“飞机上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大伯在一边沉默，安却扭头看向了莫雨，直指问题的核心。

“你是个在致命药剂手下奇迹生还的婴儿，那个药剂虽然没有干掉你，但是却会让你一直活在幻觉里…可悲到连这个世界都看不清楚。你就是个…”

“住嘴”

江石一声断喝，喝断了莫雨尖酸的解说。莫雨本想说什么，见状撇了撇嘴，若无其事地整了整衣领，翘起二郎腿又成了绅士。

“接着听我说，20多年前，我们都很年轻。我和你的父母都相信，人类历史的演替是有必然规律的，就好比说君主专制，自由平等，绝对会是君主专制之后，才会迎来自由的曙光，人类的进化也存在着这样的规律，而我们就是要加速人类的进化，让一个阶段快速完成，进而进入下一个阶段。”

江石科学而严谨的陈述，像是重锤砸在了安的脑子里，在那个煤炭色的，属于过去的封闭壳子里，砸开一道道裂纹。

“你说我家被烧了，但其实我一直都找不到的家，是在南江大学里面的教职工宿舍，大学搬迁了，旧址沦为一摊废墟，而我从未去过蓝江大学读书，自然永远都找不到，也不会想起来，不会想起来庭前种的栀子花树”

安握紧了床单，攫住，好像握住了自己的命运，大伯沉默着，沉默里带着一点讶异。

“你小时候的家确实被烧了，不过是实验事故，接回上题吧，你学医应该知道胎盘素吧？”

安点了点头，又摇头，神色茫然，眼底匍匐着紧张的光芒。

“胎盘素，是进化和变异的关键，是几乎所有物种都会在妊娠时产生极少量，几微克，但是至关重要的，一种激素。说来也奇怪，胎盘素的含量，哪怕超过一点点，浓度高一点，都会让腹中的幼体死亡。对于已经生长发育的成年人来讲，再注射哪怕一丁点胎盘素，也是致命的毒药。幼体抵抗力稍强，但也需要极严格的把控。”

大伯的眼镜反着冷峻的光，白色的胡茬硬朗而残酷。

大伯双手支着，在床前审视着安，也像审视着过去的一个个错误。

“你的父母，是我的好朋友，只是我属于基金会的成员，而他们负责科研，他们是好人，这点我先向你保证。你是为实验而生，但是…”

最残酷的话题终于说出了口，大伯叹了一口气，绷着的身子软了下来，躺进了椅子柔软的靠背。

“我也不懂你的父母为什么那样，你是在培养皿长大的，就是为了证实胎盘素的催化作用，以及怎么让胎盘素，加速人类的进化，但你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啊。”

……

我29岁在海外回来，就认识了你的父亲，那时我们都盲目的相信科学，崇拜理性的解决一切问题。你父亲不像是很喜欢孩子的人，但却挺喜欢养猫的。你母亲风华正茂，笑起来的酒窝很好看。

胎盘素当然是不能直接注射的，蓝江大学和第七理事会接轨，在那个年代，一直是背地里的事情，他们联合研发了一种混合素，就叫“第七号”，我们至今也不知道胎盘素里致命的那个成分是什么，但是，我们在尽可能多的实验中，尽可能筛选强大的抗体，从而通过抗体的特性，去解读。

我始终是不愿意把你当做实验对象的，但你的父亲却很大义凛然，在你出生的前一年，不到前一年，我也有了一个女儿。

电视节目似的，大伯抹了抹眼泪，安仿佛只是坐在脑子里的观众，透过眼睛这个小小的显示屏。

第七号研发成功之后，我们称之为D7注射素。

你是他们第一个人类研究对象，也是最无微不至的一个，而且你的表现堪称完美，你的抗性最强，但是却没怎么表现出可观的变异。

在你逐渐长大的那几年里，你的父亲逐渐对D7失望，对你也很失望，而你的母亲，大概从心底上真的开始喜欢你了，在你的父亲一次激进的想直接注射胎盘素的时候，你的父母终于闹翻了，我并不知道具体的过程，但最后的结果是，他们决定，享受普通的家庭生活。

但是在那之后，实验室就发生了爆炸，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蓝江大学和第七号理事会的事被翻出了台面，国内当然是谴责这种行为的，蓝江大学销毁了所有有关的与之证据，包括你的全部档案，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有一位成功的试验品，第七号理事会在国内被全面清理。

…

人来了，却又走了。

莫雨发现了安，发现了他有强烈的致幻倾向。第七理事会开始关注他，后来莫雨找到江家，提出了合作，安的生命不受到威胁的前提下，会得到第七理事会最顶尖的康复治疗，但同时也要，一定程度上被作用于研究。

如今，国内不像当年那么排斥，也许第七理事会早已卷土重来，安不可能永远活在江家的庇护下，江石也只能选择妥协。

人走了，又来了。

安就靠在床上，半身僵直的靠着，逐渐失去知觉，从清晨到日暮。

他的过往像走马观花一样，在眼前闪烁。

鉴定结果是，吴，湫，宋。三人皆是自己臆想的角色。

自己以为热热闹闹的前半生，其实只是自己一个人孤独的狂欢，而这样的狂欢还是十几年之后被一个外人发现，其实从未有人真正关注过自己。

一被关注，狐狸尾巴就会露馅，不如不关注。

那其他人会是假的吗，陈…

安捂起头，拍着脑门，第一次哭了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不知道床边什么时候坐着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别人搂进了怀里。

在那温柔的波涛里，脑子里的风暴渐渐平息。

安哭着哭着，把江晴的胸都哭湿了。

“姐…”

安哽咽着。

“叫不出来就别叫，你可以叫我江晴的”

安埋在她的胸前，此刻她的温柔洞悉，胜过安解释千句百句。

“他们都是假的，真的吗？”

安觉得自己问的很好笑。

“乖，会好起来的，我陪你”

安好像听见了，她的心也在哭。

安把她搂得紧紧的，似乎这样，那温暖柔软的胴体才能证明什么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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