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对本雅明有什么影响？（二）

4、本雅明对马克思的批判

本雅明的《历史哲学论纲》明确站在马克思主义传统（历史唯物主义）上。他希望把马克思主义从官僚式顺从主义中解救出来。正如我们看到的，本雅明与马克思遗产的关系是选择性的，他抛弃了——而不是直接「清算」——马克思和恩格斯作品中带有进步论/进化论的元素。本雅明的解读，明确反对这种历史不可阻挡的观念。自从《共产党宣言》以来，这种观念就萦绕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作品中：「资产阶级首先生产的是它自身的掘墓人。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 (Marx and Engels, 2012, p. 50) 《资本论》的某些段落，更是坚信「资本主义生产由于自然过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对自身的否定」 (Marx, 1976, p. 929; see also 1968, p. 791) 。

马克思《资本论》丨Wikipedia

毫无疑问，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作品中，一方面是对自然科学的迷恋。另一方面是辩证-批判的方法。一方面是对社会过程的有机和自然特征的信念，另一方面是把握特定时刻的革命行动的战略眼光。二者之间的冲突，说明马克思主义的多样性，从而导致创始人死后围绕马克思主义遗产的争论。在《历史哲学论纲》中，本雅明抛弃了前者，发扬了后者。

为什么本雅明更愿意批评社会民主派，而不是批评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作品？我们可以假设几个原因：第一，他相信真正的马克思是存在的，实证主义的马克思的第二位的；第二，他在政治上把马克思与社会民主派对立起来，后者歪曲了马克思的观点；第三，他希望遵循卢卡奇和柯尔施的榜样，用肯定性方式提出他对历史唯物主义的解读，而不是批判创始人的作品。

虽然《历史哲学论纲》没有直接批判马克思和恩格斯，但是，他的笔记中出现了批评。本雅明说，「马克思说，革命是世界历史的火车头。但或许，情况恰好相反。也许，革命是火车上的乘客——也就是说，人类——拉动紧急刹车的尝试」 (Benjamin, 2003c, p. 402; see also Löwy, 2005, pp. 66–67) 。这句话隐含的意思是，假如人类让火车沿着轨道的钢铁结构行使下去，不去阻挡它一往无前的行程，那么，我们将堕入灾难、浩劫、深渊。这句话出自《历史哲学论纲》的补遗，没有出现在最终版本中。本雅明提到的「革命是历史的火车头」，出自《1848年至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

本雅明的手稿中，还有另一处对马克思的批判：「马克思对进步理论的批判。马克思把进步定义为生产力的发展。可是，人类，或无产阶级，也属于生产力。这样一来，就出现了标准的问题。」(Benjamin,1974, p. 1239) 实际上，本雅明的观点至关重要，因为对于生产力发展的不加批判的观点，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第二国际的经济主义和斯大林的生产主义。不过，这个问题只是一个纲领性建议，本雅明还没有发展它。

总结一下，《历史哲学论纲》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实际上是对马克思的主题的选择性——异端性——运用：作为阶级支配的国家、阶级斗争、社会革命、无阶级社会的乌托邦。在1940年的《历史哲学论纲》中，本雅明抛弃了马克思主义光谱的一个部分，发扬了另一个部分。经过神学修正的唯物主义，被纳入本雅明的理论体系。由此，本雅明重建了历史唯物主义，把弥赛亚主义、浪漫主义、布朗基主义、无政府主义、傅立叶主义的「元素」纳入历史唯物主义。或者说，本雅明用这些素材，拼贴成一个全新、异端的马克思主义，截然不同于当时其他的马克思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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