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尖尖卷三十七

　　人生第二个没有作业的暑假很快过去，石娇娇一早被妈妈叫起来去中学报名。今天只去学校认个班级，交个学杂费，不用集合，所以很快就可以回家。

　　烈日炎炎，照着平整光洁的马路，好在前不久从柏油翻修成了水泥的，再也没有从前大热天一不小心车轮就沾到柏油的情况。“啊，人可真少。”独自骑行的石娇娇提提帽檐，忍不住自言自语。快到家时想起妈妈交代要买卫生纸，于是调转车头往服装厂斜对面的小商店骑去。

　　石娇娇架好自行车，径直走进商店，想想不对劲又退回来，歪头看看那个站在屋檐阴凉里的人，确实是唐建宇。石娇娇火速回想了下，路过村小学时，那里确实还是大门紧闭，大门口的空地上晒着不知是谁家的谷子，完全没有重新办学的可能。可是，他为什么在这里呢？

　　即便眼前这个人是唐建宇无误，石娇娇还是用试探性的口吻叫了一句“唐老师”，唐建宇好像在等人，一直看着路口，听到叫声才注意到探头探脑的女孩，“石娇娇！”

　　看着石娇娇摆明好奇的表情，唐建宇笑说：“记得你们赵老师么？”石娇娇点点头，应道：“嗯，从前二班的班主任嘛。”“小姑娘记性真好，他在自己家里办了辅导班，忙不过来，叫我来看看。”唐建宇顿了一下，眯眼看了看从服装厂开出来的车，发现不是自己等的，又继续说：“真没想到，村里藏了这么多要辅导的小学生。”

　　说着上下打量起石娇娇来，石娇娇骄傲地扬起脖子，“看吧看吧，我现在可是高中生了！”唐建宇笑出声来，连连称是，忽然想起什么，叉腰问道：“不对呀，你怎么没去报名，你离得远还要住宿，怎么今天还在家？”

　　石娇娇一听就明白，唐建宇跟自己一样，理所当然地以为会去更远的地方念高中。可事实上，她没有选择。她低头小声说：“不远的，高中跟初中就挪了一道墙。”原来这学期，高中部跟初中部对换了教学大楼，可怜石娇娇的高中新班级，就在初中老班级的隔壁，真是无语问苍天！

　　听罢女孩的话，看看她的表情，唐建宇觉得不可思议，声音不由得大起来，“你说什么，这么好的成绩，你就呆在镇里啊？”话一出口，觉得又有点不妥，小声加了句“镇中学其实还不错”，但并没有什么补救作用，他的遗憾表达得太明显了。

　　事实上石娇娇完全没有过选择去哪里念高中的机会。

　　中考成绩公布的隔天，石娇娇依约跟妈妈一起去找了班主任。进教室的时候，可能之前已经跟别的家长谈过话了，班主任在喝水，同时还有三个面生的老师，其中一个石娇娇有点印象，是副校长。

　　石娇娇叫了“报告”，班主任招呼她们坐下，与四个老师面对面。“蒋主任，这就是我们班第一名石娇娇，这是她妈妈。石娇娇妈妈，这是我们蒋副校长，也是这次高中招生负责人……”班主任在中间简单地介绍了下。那个被称为蒋主任的矮胖中年人，谦虚地伸出手，石娇娇妈妈一阵犹豫，两人简单地握了个手。

　　最开始班主任跟副校长汇报了下，她所了解的石娇娇平时学习和家庭情况，之后基本都是蒋主任在说话，其他三个人听。

　　蒋主任先夸了石娇娇多聪明，又问候了并没有露面石爸爸，再来对石娇娇的家庭教育大加肯定……这番话下来，本来一直很紧张的石妈妈终于放松下来。

　　在蒋主任从私塾开始，向石妈妈介绍镇中学时，石娇娇终于忍不住开起了小差，她在想不知道小卖部今天卖不卖油炸里脊肉，等会儿可以跟妈妈赖一串来吃；初三这么多学生，他们一个个谈得谈到什么时候，当老师真辛苦啊；我以后可不想当老师，还是想当画家，可是画家都好穷，我不能穷，还是当女老板吧！啊呀，我还是先考个好大学，清华还是北大呢？我应该可以的吧，嘻嘻……

　　也不知道他们谈了多久，谈了什么，等石娇娇回过神，副校长已经跟妈妈握手，说着“石娇娇是个好苗子，肯定要好好培养……”这样的结束语。

　　因为石娇娇骑自行车载不动妈妈，所以她们叫“蹦蹦”来镇里。现在镇上“蹦蹦”越来越少，妈妈又舍不得叫更舒服快捷的三轮车，打出租车更是想都不敢想。石娇娇一度觉得，在路边挥手叫停一辆出租车，坐进去，是最酷的事情。

　　母女沿着街道往街尾走，面点店旁边的丁字路口是最容易叫道“蹦蹦”的地方。石娇娇有一股闷气还有一丝期待，这使她跟妈妈较着劲。谁都不说话，就这么默默地步行。

　　妈妈忽然挽住石娇娇的手，眼里满满的都是爱怜，“我们娇娇太好了，学校都争着要。”石娇娇歪歪头，问：“什么意思？”妈妈笑笑，自顾自地说，“副校长就是不一样，说得很有道理啊，什么市中县中，不适合我们这样的人家。城市里聪明的小孩太多了，你去了肯定吃亏的！在这里都熟悉了，老师也会特别照顾，到最后照样上好大学！我跟你爸爸常说的，是金子到哪里都发光……”

　　这段话如此自相矛盾，石娇娇已经不想去细究，她只觉得眼前嘴巴一开一合的妇人，让人好失望：为什么不问问我呢，哪怕只是简单地问一句：“娇娇，你觉得呢？”我已经看得懂你们的期待，并从来无法辜负，你们看得懂我么？

　　我不是要做决定的权力，我只是希望你们跟我先商量下。

　　妈妈完全没有注意到石娇娇面无表情的脸，拉着女儿的手往前走，欢快地说：“我还真不晓得呢，居然有这么高的奖学金，四千多呢！我要加班加点三四个月，你个毛孩子考场试就抵我三四个月！”……

　　至少，至少，爸爸妈妈很开心，就这样吧……贫苦的生活让石娇娇早早就适应了失望，并快速把自己解救出来。

　　这是一段长长的沉默，石娇娇没说话，唐建宇已经想通了来龙去脉。“娇娇，”唐建宇看着少女应声抬起的干净眼睛，摸摸她头发细软的头顶，轻声说：“别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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