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仿佛呆傻了一般,毫无反应,外面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她能清晰地听出乳娘的哭声较之寻常丫鬟来说,更为哀戚。她仿佛又陷入了方才的梦境中,那种身子重逾千金的感觉,那种任凭怎样努力都动弹不得的无助……
彩纹跪在地上,将她无动于衷,哭着说:“娘娘,您快去看看吧!”
贵妃垂于身体两侧的双手紧紧握拳,打磨得光滑的长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疼得她浑身一个激灵。她仿佛猛然间清醒过来,甚至来不及披上一件外衫,脚上也没趿上鞋,便嘴里念叨着“睿儿”,疯了似的冲出了寝殿。
彩纹见状,顺手取了一件外衫,便跟着跑了出去。
贵妃顾不上看周围的人一眼,也顾不上说一句话,耳朵里听不见任何声音,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睿儿的床前,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她疯了似的将小床里的被褥与小衣服都甩出来,嘴里喃喃道:“我的睿儿呢?我的睿儿呢?我的睿儿到哪儿去了?”
贵妃的样子令所有人都不敢上前,彩纹冲过去,抱住贵妃,哭着说:“娘娘,您别这样!小皇子在乳娘怀里呢!”
乳娘连忙上前,将小皇子递到贵妃面前,还来不及说话,贵妃就一把抢过去。她爱怜地用下颌去碰触孩子,才惊觉孩子早已就凉透了!她骤然回身,怒视乳娘,乳娘慑于她的威势,本能地想要后退。
贵妃一手抱住孩子,另一手高高扬起,没有迟疑地狠狠打在乳娘脸上。这一掌大概是用尽了全力,打完后贵妃整个手都在微微颤抖,而乳娘的脸颊则瞬间肿起来,上面清晰可辨五个手指印,唇角处溢出血丝。
乳娘吓得甚至不敢抬手去碰触被打的脸颊,只是下意识地跪下去,重重地叩首:“娘娘息怒,小皇子的死同奴婢无干!不是奴婢做的啊!”
“不是你还能是谁?你夜夜跟在睿儿身边,即便不是你,你也难逃其咎!”贵妃怒不可遏地吼道,“你还我的睿儿来!”
乳娘知道小皇子死了,自己哪怕浑身长嘴,也说不清。她伏在地上,哭着说:“娘娘,奴婢知道事到如今,奴婢就是说什么也没用。但是,奴婢仍不得不说,昨夜奴婢同往日一样,哄睡小皇子就上床歇息,以往奴婢夜里总要醒几次,可是不知为何,昨夜却睡得极沉。一直到今晨才恍恍惚惚地醒过来……”
“闭嘴!你给本宫闭嘴!”贵妃嚷道,“你说再多也换不回我的睿儿!你去死!”
“奴婢醒来后,准备给小皇子喂奶,才发现小皇子已经殁了!”这大概是乳娘第一次违抗贵妃的命令,她一面哭着,一面说,“奴婢自小皇子出生之日起,便服侍在侧。虽说小皇子是奴婢的主子,但是在奴婢心中,他就像是奴婢的孩子一样!奴婢绝不会害小皇子!”
“彩纹,掌嘴!给本宫狠狠地打!”贵妃哭着,大声道。
彩纹犹豫地看着伏在地上,伤心不已的乳娘,半晌没有上前一步。
乳娘接着说:“娘娘放心,小皇子是吃奴婢的奶长大的,奴婢不会叫他一个人孤零零,奴婢自会去陪他!”顿一顿,她抬起头来,看着贵妃怀中的孩子,说,“小皇子,您不要怕!奴婢这就来陪您!”话音未落,她站起身来,目视前方的圆柱,没有迟疑地狠狠地一头撞过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站在柱子近前的人来不及拉住她,也来不及闪躲,温热的鲜血甚至溅到她们脸上。大家惊呼,转而去看贵妃,贵妃却置若罔闻,只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
彩纹见状,低声吩咐了两个奴才,将乳娘尚且温热的尸体抬出去。奴才的动作很快,转眼间就已办妥。若非是青砖地上鲜红一道淋漓,点点血迹斑斑,如开了一树鲜红耀眼的花,只怕都没人知晓方才曾经鲜活的生命便倏然流逝。
有小皇子在前,乳娘的死难以引起人们注意。大家的目光都紧紧盯着贵妃,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乳娘。唯有平素里照顾小皇子起居的两个小丫鬟,眼眶中有晶莹闪烁。若是论及对小皇子细致上心,只怕连贵妃娘娘都比不得乳娘。所有人都知晓,小皇子的死,乳娘的伤心不比贵妃少,然而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乳娘死了,贵妃连个眼角都没给,她就那么抱着睿儿,低声喃喃着旁人听不真切的话。她的眼睛里都是干涸的,满目怆然,满心哀恸……
“皇上驾到!”章华尖细的声音打破了月华宫中这诡异的寂静。
声音未落,便见季舒玄大步走到了近前,一众的奴婢奴才们无声地下跪请安,没人多嘴。空气中尚有淡淡的血腥气没有散去,季舒玄眼尖地瞥到地上的血迹,问:“怎么回事?”
彩纹上前行礼后,低声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与季舒玄听。
季舒玄听后,微微蹙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递一记眼色给章华。章华了然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季舒玄来到贵妃身边,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低声说:“青薇,朕来了!”
“皇上!”贵妃骤然间失声痛哭,她将睿儿抱着,放在季舒玄和自己中间,“我们的睿儿……皇上,您一定要为睿儿做主啊!他才这么小!”
“朕知道,朕答应你,一定为睿儿做主!”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季舒玄的语气中听得出浓浓的伤感。他紧紧地搂着贵妃和孩子,伤心至极。
过了许久后,贵妃微微仰头看着季舒玄,忽而双眼迷离地问:“皇上,您看睿儿,他睡着了!皇上,您还记得睿儿出生时的样子吗?小小的一个人儿,脸红扑扑的,小嘴还撅着……”
“朕记得,朕永远也忘不了!”季舒玄点点头,说,“睿儿的眉眼间像足了你,长大后必定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
“皇上……”贵妃撑不住,哭倒在他怀里。一直以来,睿儿都是乳娘带着,她其实很少亲近。更多的时候,她以为这个孩子对她而言,只是争夺后位的一个筹码。然而,时至今日,当她骤然失去时,才惊觉,原来这孩子对于她的意义,早已超过了她的想象。
季舒玄扶着贵妃进了睿儿平日居住的偏殿,彩纹见状,悄悄地摆手,示意所有人退下。这个时候,对于娘娘来说,只要皇上陪着就足够。
贵妃哭得伤心,季舒玄心中也难过,毕竟是他膝下唯一的子嗣。偏殿内,贵妃痴迷地拿起平日里睿儿玩耍的小物件,一件一件地给皇上看,然后说起他平日里的趣事。
两个人待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季舒玄方才扬声唤进丫鬟来,从贵妃手中接过睿儿,递给彩纹:“抱出去,按着规矩办。”
“不要!”还不待彩纹的手碰到睿儿,贵妃突然从季舒玄手中又抢回睿儿,她小心翼翼地低头凝望睿儿一眼,确定他没事之后,方才说,“睿儿,不怕!母妃在这儿,不会让别人将你抱走!”
看她那样子,也真是闻着伤心。季舒玄心有不忍,却又不得不如此。他劝道:“青薇,你执意如此,对睿儿不利。将孩子给彩纹,让睿儿放心地走吧!你若一直哭哭啼啼,睿儿走了也难以心安。”
贵妃一面伤心地泪流满面,一面不停地摇头,手上的力道却渐渐放松。彩纹看准时机,快步上前,一把从她怀里接过睿儿,微微屈膝行礼,转身离去。
贵妃看着彩纹抱着睿儿越走越远,颓然地后退两步,背靠墙壁,缓缓滑落坐地。她双臂抱住双膝,姣好的面容因痛苦而变得有些扭曲,再度失声痛哭……
季舒玄本想上前相劝,然而这个时候章华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季舒玄点点头,对贵妃说:“青薇,朕还有些政事要处理,等晚上再来看你!”
贵妃听见这话,抬起头来,嘴皮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季舒玄已经转身离去。贵妃伤心至极,说到底,这孩子是她的命,却不是皇上的。皇上没有了睿儿,只会伤心一阵,之后便会忘记,因为他还有那么多妃嫔,除了她之外,其他人也可以给他生儿育女!
这样的认知令贵妃的心在经历了骤然丧子之后,更加疼痛如刀割。她就那么一个人坐在地上,手中拿着一件睿儿盖过的小被子,默默流泪。
起初有丫鬟上前相劝,却被贵妃喝退,丫鬟们便都候在殿外,不敢进内。直到彩纹回来,看着这样的情况,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在贵妃面前说:“娘娘,小皇子若是见您如此伤心,只怕也会伤心地不愿离去。您不为自身珍重,也要为小皇子考虑啊!奴婢扶您起来坐会吧!”
贵妃听彩纹在耳边絮絮劝了许久,终于抬头,迎上彩纹关切的目光,贵妃哭倒在她怀里:“彩纹,你可知道本宫的心有多痛?睿儿……他是本宫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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