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降世

转瞬之间，那中年汉子已双手捧来一只略有残缺的白色陶瓷花碗，碗中水满欲溢。青云子刚接过，便瞧见碗中倒映的九星连珠之象，左辅右弼二星光芒闪烁，狂躁而诡异，手中水波亦是层层泛起，再看那血月，愈发妖艳狰狞，心头豁然明了——法阵已然生效。他许是当真口渴难耐，当下仰头，将水一饮而尽。

待坐定，青云子抬眸望向中年汉子，这一望，却令他神色骤变。只见那汉子印堂处，黑气仿若墨云翻涌，浓稠厚重，几可遮天蔽日。有道是：“黑气压额堂，小命必消亡。”此般死气，绝非寻常霉运之兆。转头再瞧那抽旱烟的老汉，亦是这般光景。怪哉，接水之际分明尚无异常，怎刹那间命数便急转直下？

正怔愣间，中年汉子摸了摸脸，呐呐问道：“道长，您老直勾勾盯着俺，莫不是俺脸上沾了啥脏东西？”青云子猛地回神，起身拱手，施了一礼，声如洪钟：“无量天尊，多谢二位施主赐水之恩，敢问施主贵姓？日后贫道定当涌泉相报。”中年汉子连连摆手，憨笑道：“一碗水罢了，值当不了啥，俺们姓秋。”话音刚落，屋内陡然传出几声清脆啼哭。

父子二人瞬间喜形于色，接生婆抱着红布襁褓匆匆而出，满脸堆笑：“恭喜秋老爷子，贺喜秋老爷子，是个大胖小子嘞！”老汉忙不迭接过孩子，双手颤抖，那浑浊眼眸中却满是藏不住的慈爱与欢喜。中年汉子更是手舞足蹈，嚷着：“太好了，太好了！”众人目光皆聚焦在婴儿身上，全然未留意刚生产完的妇人毫无动静。

中年汉子似是猛地想起，忙扯住接生婆追问：“彩云咋样了？”接生婆眼眶一红，泪水簌簌而落：“这孩子命苦哇，他娘难产，出血太多，去了……”言罢，泣不成声。这村里不过二三十户人家，彼此熟稔，哪家有个风吹草动，众人皆挂心。接生婆与老秋家情谊深厚，见此惨状，自是悲痛难抑。中年汉子脸上笑容瞬间僵住，悲号一声，疯了般冲进里屋。

老汉心头亦是五味杂陈，喜得孙儿，却痛失儿媳，苦甜交加，唯有闷头抽烟，那落寞身影在袅袅烟雾中更显萧索。接生婆抹了把泪，又道：“孩子没了娘，没奶吃咋成？我去村南秋麻子家讨些，他家上月刚添闺女，总不能饿着这娃。”说罢，脚步匆匆往村南赶去。

青云子早知今夜村内劫难重重，有心庇佑这几人周全，瞧这情形，忙出言阻拦：“且慢！此刻入夜已久，贸然前去，恐有不妥，扰了旁人休息不说，万一……”接生婆狐疑地瞥他一眼，急道：“您倒晓得夜深！此刻不去，孩子咋熬？生下来就没娘，连口奶都喝不上，可怜见的！您这道士，哪知人间疾苦，莫要再言，我快去快回！”言罢，小跑着出了门。

青云子欲再劝阻，却闻一阵咯咯童声。低头望去，只见那婴儿竟冲着自己咧嘴直笑。青云子轻叹，暗忖：“莫非天意难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今日，贫道偏要逆天改命！”思及此处，他迅速从腰间囊中掏出一叠黄符，身形闪动，如鬼魅般在门、窗、屋檐、房顶各处贴上符纸，手法娴熟，一气呵成。

老汉抱着孩子，满脸疑惑：“道长，这是干啥嘞？”青云子神色凝重，沉声道：“回屋去，莫要再出来，不论瞧见啥、听见啥，皆莫理会，守好孩子！”言罢，不容分说将老汉推入门内。这门外小阵虽简易，却也具辟邪之能，只是青云子心底明白，若村口四神封印大阵都难挡群魔，此阵不过螳臂当车。眼下群鬼忌惮大阵，未敢妄动，可待阴气鼎盛，血月阴煞灌体，那帮孤魂野鬼定会狂暴嗜血，这小小村落，定难幸免。况且，天象诡异，群鬼目标，怕正是这初生婴儿。

念及此处，青云子望向老汉：“能否让贫道抱抱孩子？”老汉虽不舍，却也点头应允。山里人质朴纯良，不甚拘泥小节。青云子接过孩子，目光扫向屋内，这才看清周遭景象。堂屋狭小简陋，不过四十平米，大门正对香案，案上神像身披红纱，庄严肃穆，下方一张陈旧八仙桌，右侧布帘隔出的小屋，想必是老汉住处。

正打量间，怀中婴儿却陡然变故。那原本澄澈明亮的眼眸，刹那间瞳仁转为深紫，幽邃诡谲，脸上血污未干，愈发显得狰狞可怖。青云子不及多想，欲摸骨探乾坤，刚触及襁褓，却觉血气逆行，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直喷而出。不好，村外法阵以自身精血维系，此刻反噬，定是法阵将破！

果不其然，转瞬之间，屋外阴风怒号，仿若鬼哭狼嚎，气温骤降，寒意彻骨。屋内父子二人本就哀伤惊恐，此刻更是瑟瑟发抖。中年汉子起身欲关窗，刚至窗前，一张惨白鬼脸猛然探出，扭曲狰狞，森然可怖，利爪如钩，狠狠抓住窗框。汉子吓得瘫倒在地，手指颤抖，语无伦次：“有鬼……有鬼啊！”

此刻，整个村子仿若阿鼻地狱，鬼气森森，群魔乱舞。那些游荡的孤魂野鬼，吸纳血月邪力，亢奋嗜血，前赴后继冲击房屋结界。那结界光芒闪烁，摇摇欲坠，虽具至阳之力，却怎敌万千恶鬼轮番强攻？

屋内父子缩在角落，瑟瑟如鹌鹑，打翻了地上接血的水盆，血水横流，二人却浑然不觉，满心满眼只剩恐惧。青云子见状，心焦如焚，扯下门帘裹住婴儿，咬牙咬破左手食指，右手持桃木剑，以精血贯注剑身，那桃木剑顿时光芒大盛，隐隐有符文流动。左手飞速结印，手印变幻莫测，口中暴喝：“掌门金印，现！”刹那间，左手金光大作，一方古朴金印浮于掌心，印上符文繁复，仿若蕴含无尽天地法理，周遭气场仿若神祇降世，威压四溢，群鬼胆寒。

此金印乃少阳宗掌门信物，传承千载，历代掌门道法精蕴皆融于其中，辟邪镇魔，威力绝伦。此刻，辟邪小阵已破，恶鬼潮水般涌入，青云子手持金印与桃木剑，脚踏七星天罡步，剑招如龙，正是那威震三界的《火龙十二式》。剑出，红芒耀世，仿若火龙啸天，每一式皆裹挟天地至阳之力，恶鬼触之，灰飞烟灭，哀嚎遍野。

可群鬼势众，且被血月迷了心智，悍不畏死，杀之不尽。青云子虽占上风，却知长此以往，必陷绝境，须寻脱身之策。正思忖间，忽闻屋内父子惨叫连连。转头望去，只见那产妇彩云尸首竟缓缓坐起，周身阴气缠绕，怨气四溢。她面色惨白如纸，双眼空洞无神，却透着无尽怨毒，长发如蛇狂舞，十指如钩，上身衬衣凌乱，下身血迹斑斑，脐带蜿蜒垂地，一步一挪，骨骼嘎吱作响，仿若地狱恶鬼归来。

原来，彩云因难产含怨而亡，此地阴气浓郁，又逢血月，亡魂趁势侵入尸身，致其尸变。此刻，她双手如钳，分别掐住父子二人脖颈，狠狠咬下，鲜血四溅，父子挣扎惨叫，惨不忍睹。青云子睚眦欲裂，怒喝一声，手中木剑一抖，剑花绚烂，如龙出海，直刺彩云眉心。“噗”一声闷响，木剑贯穿颅骨，劲道未消，连带着尸首钉于木板墙，脑浆迸裂，血水横流，可那尸首兀自扭动，嘴角溢血，双眼圆睁，仿若仍具怨念。

青云子召回木剑，尸首轰然落地，他左手金印再闪，一道金光拍出，将彩云尸首震飞数丈。而后持剑转身，大步迈向屋外。此时，三才离火阵火势渐弱，不敌汹涌阴气，已然熄灭。周遭鬼魂借血月之力，竟纷纷凝实肉身，周身鬼气仿若实质，阴森骇人。

青云子纵身跃上屋顶，放眼望去，村内仿若炼狱，百口村民皆化为行尸走肉，蹒跚而行，周身鬼气缠绕；厉鬼穿梭其间，凄厉嘶吼；更有山精野怪肆虐，巨蛇蜿蜒吐信，黄皮子狡黠乱窜，老鼠成群结队，磨牙霍霍。这般惨状，人间炼狱莫过于此，若不阻止，定成人间浩劫。

青云子抱紧婴儿，神色坚毅，左手擎天，右手剑指胸口，口中念念有词，声若洪钟：“东华金印，现！”刹那间，左手金印缓缓升空，光芒万丈，仿若烈日当空，正气浩然，所照之处，群魔哀号，仿若冰雪遇骄阳，消融殆尽。天空中，“天地正气”四个大字仿若神祇手笔，金芒闪耀，缓缓落下，携天地之威，仿若泰山压顶，狠狠砸向群魔。

光芒一闪，群魔灰飞烟灭，惨叫未及出口，便已消散无形。青云子倾尽全力，施展此等大神通，内伤加剧，加之先前法阵反噬，此刻仿若脱力，身形晃了晃，直直从屋顶栽落。危急关头，他仍死死护住婴儿，落地翻滚数圈，强撑着坐起，忙查看婴儿状况，见孩子无恙，这才松了口气，却再也压制不住伤势，一口鲜血喷出。

“这伤，没个一年半载，怕是养不好咯……”青云子喃喃自语，环顾四周，村内死气依旧浓郁，仿若实质化不开。正疑惑间，远处一阵阴森寒意袭来，仿若九幽寒风，令人毛骨悚然。定睛望去，只见一庞然大物缓缓蠕动而来，竟是无数厉鬼融合之躯！

那怪物高三丈有余，肥硕身躯上四张人脸扭曲狰狞，五官仿若融化，不断流淌脓血；周身手脚躯干纠缠扭动，仿若麻花，无数眼珠遍布胸前，幽光闪烁，窥视四方；下身无脚，无数手臂如触手般爬行，拖动庞大身躯，所过之处，地面仿若被强酸腐蚀，滋滋作响，黑烟袅袅。

青云子见状，头皮发麻，冷汗涔涔，手忙脚乱掏向腰间，却发现符纸已然告罄。“罢了罢了，今日便拼上这条性命！”他咬咬牙，握紧桃木剑，挣扎起身，却因伤势过重，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血气上涌，又是一口鲜血咽下。

那怪物嘶吼一声，仿若雷霆炸响，兴奋加速，瞬间逼近。青云子抱紧婴儿，眼神决绝，欲拼死一搏。却在此时，怀中婴儿陡然睁眼，紫色眼眸光芒大盛，一道紫光如闪电般射出，瞬间贯穿怪物。那庞然大物仿若被定住身形，动弹不得，几秒后，轰然倒地，仿若崩塌的山丘，扬起漫天尘土。落地瞬间，竟化作飞灰，消散于天地之间。

婴儿灭杀怪物后，眼皮一耷拉，昏睡过去，仿若无事发生。青云子呆立当场，满心错愕，风中凌乱，久久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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