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八、管管你男人

一瞬的静默后，偌大的山头上紧接着便沸腾了起来。

嫱妩迎风而立，一身羽衣如九天霜华阡尘不染，明明是那般清冷的色泽，却硬是让人觉得世间再没有什么颜色，能比眼前的这抹白更为浓烈。

看着看着，眼中又有泪意涌出来，见嫱妩皱眉，我忙偏了头，嫱妩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不由分说扯着我就走。

嫱芜：“走，我带你看看如今的净门。”

以前的净门在我的记忆中已经很模糊，我随阿妈去过一次，那时候还小，只记得是在一个人迹罕至的深山里，被一层层的结界遮蔽着，从外面看不出丝毫异样，里面却俨然是一个独立的现代化都市。

如今的净门更符合世人眼中仙门的样子，掩映在山峦之间，跳脱于尘世之外，云遮雾绕，虚幻缥缈。

只是…

嫱妩带着我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真的是用…走的…

我汗流浃背，跟在我们身后的妍儿和云玥也好不到哪里去，唯有嫱妩犹如脱缰的野马，恨不能将这里所有的山头都给踏平了。

小影：“嫱妩…”

我弱弱地唤了声。

嫱妩是天生的战士，早在十年前她的实力已远在她父兄之上。

她曾说过，为守护流桑宁可战死，我还记得她说那句话时的神情，然而十年前的那一战，她亲眼目睹父兄惨死之后却受命遁逃，那是她作为战士的奇耻大辱，她如何会答应。

也许正是因此，阿妈才不得不锁了她的灵力。若非受赤霄的钳制，依照她的性子怎可能甘愿安安静静地在这里蛰伏。

嫱妩总算停了下来，十年的时间毕竟不算短，足以改变很多人很多事。

嫱芜：“死丫头，摆那副哭丧脸给谁看。”

我暗暗咬了咬牙。

这张嘴…却依旧和以前一样，这么地不招人喜欢。

小影：“带我去观澜阁。”

嫱芜：“观澜阁…”

嫱妩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寒意夹杂着怒意在眸底翻滚。

嫱芜：“暂时去不了。”

小影：“为什么？”

嫱妩由鼻子里哼了一声。

嫱芜：“被你男人弄塌了。”

我…

男人…

楚暮白？

小影：“他…怎么会…”

嫱妩又哼了一声，别过眼似是连看都不愿再看我，我的心已经抑不住有些乱，只好看向一旁的云玥。

小影：“你说。”

云玥微微一惊，扭头看向嫱妩，表情里透出为难。

嫱妩冷笑。

嫱芜：“灵女大人让你说，你说便是。”

云玥：“是。”

云玥开口前先朝我行了礼，头依旧垂得很低，我只能瞧见她的发顶。

云玥：“云碧山庄楚暮白逼迫弟子将他带来净门，然后趁弟子去禀明师尊之际，擅自闯入观澜阁，进入试炼秘境，还…还放出了一头秘境凶兽…”

我…

我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

观澜阁里放置着通天宝鉴，宝鉴世代由器灵梵音守护，里面记载着流桑的一切，以及所有的术法，通过宝鉴可窥过去未来，也可测定各个秘境的入口。

除了历代灵女，大巫，净门师尊，以及各位长老，其他人皆不可入内。

凡有擅自闯入者，梵音都会直接将他丢进试炼秘境里，到目前为止，能够独自从试炼秘境里完完整整走出来的，楚暮白是第三个，而把试炼秘境里的凶兽也带出来的，他绝对是仅有的一个。

云玥：“而且…楚暮白还收了剑灵龙牙…”

云玥小声补充了句。

我又惊又喜。

从阿婆那一辈开始，已经再没有人收过剑灵。

嫱妩的脸色却愈加难看，纵然她天赋极高，也曾数次随父兄进入秘境深处的剑冢，但始终不曾有所收获。

小影：“那…后来…”

我轻声问。

嫱芜：“后来？”

嫱妩似是怒极了，面容显得有些狰狞，目中凶光毕露。

嫱芜：“净门上下被闹得人仰马翻，他却趁乱进了通天宝鉴，而且还在里面待了三天三夜，若不是身上的黑煞发作，怕还不肯出来…”

我又是一惊。

小影：“可是，梵音怎会让他进入…”

声音低得几乎都要被山风掩盖住了，然而嫱妩的怒火却并未因我的小心翼翼而有所消减，反而大有燎原之势，一双眼眸赫然已被灼红。

嫱芜：“怎会？我倒要问问你，我给你的戒指为何会戴在他的手上？你知不知道那戒指里宿着的是谁？”

她眼中的猩红着实骇人，我禁不住倒退了一步。

小影：“…是…谁？”

嫱芜：“是…”

嫱妩提着一口气，却突然僵在了那里，阴沉沉的目光盯着我，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却只是冷嗤了一声，偏过头不再看我。

心头突突跳了两下，又重又急，眼前一瞬间白花花的一片。

其实…

我早该想到的…

只有灵女才能修筑出那样的灵府，而她又与我颇为亲厚…

即便当时不记得，但此刻回想起来，那魂灵之所以会对我有如此强烈的感应，是因为…我们之间本就血脉相连…

她…

是我阿妈。

不错，那股暖暖的温柔的感觉，的确是属于阿妈的。

小影：“阿妈…”

眼泪落下来，止也止不住。嫱妩又在皱眉，这次却什么也没说。

记忆中，阿妈的声音总是轻轻的缓缓的，就像拂面的微风，含着说不出道不尽的温柔。

她喜欢一遍又一遍唤着我。

“小影…”

“小影…”

好像只是这样唤着我，她就能得到莫大的满足，我从不曾见她着急的样子，第一次也是惟有的一次便是她挡在我身前，一边阻拦敌人一边冲着我喊。

“小影，快跑…”

“带上小墨，不要回头…”

那也是我对她最后的记忆。

日偏西。

落日的余晖洒满山麓，在眼前渲染出大片凄丽的颜色。

眼泪被风吹得冰凉，我抬手拭去。

楚暮白带着阿妈的魂灵梵音自然不会阻止，而楚暮白之所以要进入通天宝鉴，想来也是阿妈授意的。

即便只剩下魂灵，为了我为了流桑，阿妈依然这般煞费苦心，她知道我不是个具有统御和谋略能力的人，她是想让楚暮白帮我，帮我肩负起流桑的一切。

我不由苦笑。

尽管我不想楚暮白再牵扯进来，可是冥冥中的定数哪里是我能左右的，我与他早就已经分不开了。

小影：“那观澜阁…又怎会塌了？”

我再次问，嫱妩咬着牙没有做声，我随即将目光投向云玥，云玥低声回答。

云玥：“楚暮白出来后，那头凶兽便一头撞上了观澜阁，观澜阁被撞塌，那头凶兽也撞昏了过去，弟子们这才得以将它重新丢回秘境中…”

它想撞的并不是观澜阁，而是楚暮白吧，它会撞上观澜阁，应该是阿妈扰乱了它的心智所致。

云玥偷瞄了嫱妩一眼，声音压低。

云玥：“不过，楚暮白随后便派人送来了几十位顶级匠人，以及修缮所需的所有材料，观澜阁外部目前已经完工，再过个三五日内部便也能收拾干净。”

我竟忘了，楚暮白是个不差钱的主。

想当初，白岐开口问他要万两黄金，他眉头皱也不皱一下就应了，那可是万两黄金，现在想想我的心都还在打颤。

也不知道那万两黄金楚暮白有没有给出去，拿着我的聘礼修建对付我的祭坛，他们打的好一个如意算盘。

我看向嫱妩，嫱妩的面上虽仍是不满，眼中的怒意却已经消减大半，她必是也猜出了阿妈的用意。

她的脾气是火爆了些，脑子却一点儿也不笨，尽管所有的情绪都摆在脸上，但轻重缓急她亦分得清楚，见我拿眼瞄她，随即嗤笑道。

嫱芜：“行了，我不也没为难他嘛…”

我上前挽住了她的手，就像小时候一样，笑着将头往她肩头上蹭。

小影：“嫱妩，有你在我就安心多了。”

嫱妩白了我一眼，却没有推开我，神情里隐着些许不耐。

嫱芜：“你有什么打算？”

靠在她肩头片刻，我慢慢站直身体，抬眼笑看着她。

小影：“等。”

嫱芜：“等？”

她果不其然又皱了眉，眼角再次沾染上怒意，不等她发难我忙又说。

小影：“这么多年你没少去找梵音吧，你们都查出了什么？对于敌人你们究竟了解多少？可有找到制衡他们的办法？”

嫱妩脸色一变，突然隔空击出一拳，正打在远处的树上，碗口粗细的树杆应声裂成了两半，一棵树变成了两棵。

我叹了口气，缓声说。

小影：“敌人有意隐瞒身份，想要找出来自然不易，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他的目的…所以，我们只能等，等着他主动来找我…相信，我们不会等太久…”

嫱芜：“不行。”

嫱妩大喝一声，猩红的眼瞪着我。

嫱芜：“正因为知道他的目的，才绝不能将你置于危险之中，不管他是谁，在他找上你之前，我就一定要杀了他。”

小影：“嫱妩…”

嫱芜：“不必再说了，既然你无计可施，那么我便按照我的法子来…”

小影：“你想做什么？”

嫱芜：“我是战士，战士就该在战场上。”

小影：“嫱妩…”

嫱芜：“行了，你有功夫跟我在这里墨迹，还不如去管管你男人。”

小影：“我…”

我惴惴地瞅着她。

小影：“他，他又怎么了？”

嫱妩冷笑。

嫱芜：“那龙牙之前的主人似乎是位魔君，你男人刚入门数月，也不知道降不降得住，莫再被反噬了…”

魔君？

我骇然变色。

所以他现在那副样子，是被龙牙的魔气侵袭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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