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信徒

凡间有山，名西周。

西周赫赫有名。

盖因其为支撑天地的四根撑天柱之一。

位西之境，故名西周。

周取‘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之意。

西周不是上仙或上神的居所，故而极少有仙神降临。

万年来，只有零星几位神仙途经此地。

出现在山脚下的司命星君便是其中之一。

落地的那一刻，司命星君便发现了这里的违和。

常理来说，这里位处极西，应当人迹罕至才是。

山脚下竟起了座规模不大，但华美精致的庙宇。

空气中一股若有似无的香火气浮动，扑向司命的面庞。

不似檀香般浓烈，也不似沉香般香甜。

细细一闻，似乎带着一丝竹子的清冽。

司命星君心中升起了些许好奇。

他仰头看过去，庙宇顶端一朵火焰标志映入眼底。

大殿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刻着三个字，“火神庙”。

司命心头微动，不免诧异。

“仙界哪来的火神？这些凡人莫不是被什么神棍给蒙骗了？”

他略一思忖，不再犹豫，大跨步走了进去。

是人是鬼，一探便知。

令他意外的是，里边供奉的不是什么邪神，而是一个约莫豆蔻年华的姑娘。

那姑娘静坐于高台之上，垂眸望着来往朝拜的信徒，眼中仿佛含着笑意。

轻轻浅浅，平平淡淡，却隐隐显露出神性。

宛若春日的余晖，温暖得无害。

“如何，火神娘娘很好看吧。”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司命星君偏头看去。

主殿侧方的小门前，有位满头银霜的老妇人立在那里，正笑弯了眼看他。

他未曾说话，只是顺着妇人的意思点了点头。

妇人走了过来，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我是此地的庙祝，虽年纪大了，但来过火神庙上香的人，我都记得样貌。

我并未见过你，后生，你应是第一次来吧。”

“正是，我乃一游历四方的说书先生，无意间路过此地，看见这座庙。”

说到这，司命星君拱了拱手。

“敢问这位婆婆，庙中供奉的火神是何神？”

“你这后生……”婆婆笑弯了眼，“火神自然就是火神。”

这……

司命也笑了。

他似乎确实问了个蠢问题。

“婆婆，我是想问，您可知这位火神的来历？”

“具体来历我亦不知，但她曾救我于水火之中。”

“还请婆婆同我说一说。”

司命星君自称说书先生，对神鬼志怪的故事感兴趣并不奇怪。

至少老妇人不觉得奇怪。

老妇人怅然道，“五十年前，我新寡丧夫，家中遭了火灾。

我女儿被困于火中，绝望之时，是火神娘娘救了她，也救了我。

你所见这神像，便是我第一眼见到她时，她看我的模样。

在我眼中，那时的她，便如天神下凡一般。”

老妇人不是旁人，正是五十年前被玉清所救的云娘。

于神仙来说，五十年时间弹指而过。

而凡人寿命有限，五十年或许就是一生。

如今的云娘，已然垂垂老矣。

云娘的女儿成婚生子后，她便在女儿女婿的支持下，建了这座庙。

此后，便以庙祝的身份一直守在这里。

她期盼着在人生走到尽头之前，能再见一面自己信奉了一辈子的火神娘娘。

如此，她这一生才算了无遗憾。

司命心中还是有些疑问。

“可这西周山人迹罕至……”

怎会将庙建在这里？

“因为火神娘娘就在山里，只不过她睡着了罢了。”

司命心中疑惑更甚，又问，“您是如何知晓的？”

云娘仰头望向神像的面庞，轻声笑了笑。

“这可能算是我的奇遇吧。

那是火灾发生一个月后的一天夜里。

我似乎是睡着了，恍惚间又觉得自己升入半空，一路向西飘去。

不知道飘了多久，见到一座与天地同齐，雄伟壮阔的山。

我在那山中走了许久，直至见到一团如山间精灵般富有生命力的火焰……

但就在那一瞬间，我便醒了。

醒来后，我看了一下时辰，距离我睡着不足一刻。

我那时便有种很强烈的感觉，我见到的那团火，就是火神娘娘！

但我不知道那座与天同齐的山是什么地方，便将这事一直藏在心里。

后来，月儿长大了，成了婚，我无意间将事情同孩子们说了。

我贤婿说我那奇妙的经历叫神游，至于那座山……

他说，《山海注》中有一段描述。

‘极西之境，大荒之隅，有山立地而顶天，名曰西周。’

他为了帮我达成心愿，查阅了很多资料，又拜托了很多商人，镖局……

最终，终于找到了这座极西的西周山。”

云娘忽而看向司命星君，眼角漾着细细密密的皱纹。

“我只是觉得火神娘娘睡着了。

但我又觉得，她能听见世人的祈愿。

因为啊，这几十年来，我亲眼见证着火神娘娘的信徒越来越多。

我相信，只要我一直守在这里，就能等到她醒来的一日。”

司命星君静默不语。

一方面，他对凡人这种缥缈得没有什么意义的坚持很不理解。

另一方面，他心中又莫名生出了奇奇怪怪的感触。

什么是仙？

什么又是神？

天生为仙神，就是仙神吗？

司命星君晃了晃脑袋，对自己生出这种无谓的想法而觉得可笑。

“后生，要上炷香吗？”

云娘手中持着三根香，将司命星君从失神中唤醒。

司命星君摇了摇头。

“我便不上香了，多谢婆婆为我解惑，告辞。”

说罢，司命星君又一拱手，转身离去。

若是这位火神娘娘的品阶不比他高，他上了炷香，岂不是害了人家。

不妥不妥。

云娘在门口目送着司命星君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转身回到殿内，将那三根香点燃，抬至额头。

“娘娘，我知道，您一定能听见我的声音。

我不敢祈愿太多，打扰太过。

若您醒来时我还活着……

只望您能来见一见我……”

虔诚的声音伴随着节节高升的烟雾，在大殿中回荡。

西周山中。

玉清眉心火焰一闪，双目缓缓睁开。

“是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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