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停了,东方一点白破开沉寂的夜,天边泛起鱼肚色,急雨下了一夜。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倾言悠悠转醒,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这不是他的屋子。身上盖着锦被,睡的是沈敛的床。倾言头很疼,他偏头往一旁看,先是露出一瞬惊讶之色,随即微笑了一下——沈敛窝在一旁的小榻上睡觉。
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窝在一张小小的窄榻上,着实窝囊得很。倾言意识回笼,看他这样子不禁轻笑出声,起身想要下床,膝盖处一阵疼痛,痛得倾言吸了一口冷气:“嘶……”这才想起昨晚弄伤了腿。
倾言全然忘了这一茬,动作一大,痛得直上脑门。他叹了口气,心里道:“真疼……”过激的疼痛迫使倾言又躺了回去。稍缓了一会儿,痛感逐渐消弭。掀起被子,倾言这回放轻慢了动作,袭来的只有细微的疼。
倾言挽起裤腿,看到膝盖上绑的洁白绷带,又偏头看了看窝在一边睡觉的沈敛。他的动作很轻,可还是吵醒了沈敛。沈敛刚睁开眼,惯性地侧头看看周围,两人的视线就这么撞到了一起。沈敛一下就精神了,这时窗外传来两声鸟鸣,沈敛猛地起身。倾言没有说话,偏回了头,拎过床边的靴子,慢慢地穿鞋,没有理他。
试着站起来,没有多痛。对着昨晚那件丑衣裳看了又看,在心里做了几番挣扎,失败告终,认命地穿上那件衣裳。
这衣裳款式挺普通,主体虽然是黑色,但配色也是丑得让人眼前一黑。倾言看了一眼沈敛,这一眼很短。沈敛不明白其中意味,当然也不知道倾言那是嫌弃。倾言腹诽道:“迟早把你的丑不拉叽的破衣服都扔了!”尽管如此,也只能感叹“虎落平阳被犬欺啊”。两眼一闭,这衣裳就穿上了。
有倾言一张脸撑着,让人一眼忽略了这身衣裳的模样。尽管这么丑的衣服配上他那张脸,也是让人一眼惊艳的。沈敛在一旁看着,心里感叹:“真好看啊!”
穿戴好衣裳,倾言径直走到铜镜旁,拿起珠串子和银镯子戴上。一套动作在沈敛眼中竟似是一幅画。这人竟真真的像那画中走出的美人,一举一动自然成画。
沈敛靠在一边的床柱上,欣赏地看他,情不自禁夸赞:“你真好看。”倾言偏头看他,同样自然夸赞道:“你长得也不错。”画风一转,对他说:“一会儿陪我去买衣裳。”沈敛微微一愣,拒绝道:“不去,我有衣裳穿。”倾言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冷笑。他这破衣服,都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倾言收回了视线,抬脚跨过了门槛,不回头,不容他拒绝道:“……不行,必须去,我出钱。”
还没等沈敛再次出口拒绝,就已经扬长而去。沈敛被他甩在身后,他被这人搞懵了,还真有这种上赶着送钱的人吗?
沈敛反应过来倾言已经走了很远,赶紧跨步追过去。追的距离只剩一步之遥,速度慢了下来,问他:“为什么要我跟你去?”
“给你买。”
“我有衣裳。”
倾言被他犟得无语,最后扔给他了一句:“我洗洗眼睛。”扬长而去。
丝毫没有了昨晚那悲哀的气势。
沈敛又被丢在了身后头,快步追过去问他:“那你现在干嘛去?”
倾言脚下不停,人拐出了院廊,话语散在风中,散在沈敛心里。沈敛脚下顿了顿,险些没追上他。
倾言说:“言公子言而有信,去收尸。”语调随意,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丝毫不见昨晚的哀伤。
言而有信。当年生死之诺,虽未践行,而今也该,为这场故事,画上一个收尾,尽管荒唐潦草,也算是掸去了亡人身上的一缕尘,身在桃园心清净。
谢寒、倾言去了东郊。谢寒找了人,埋了棺材。在埋之前两人在棺材旁站了一会儿,心里翻涌了许多。
许久,倾言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还没出口,呼起了一阵风。一旁的两棵桃树吹落了花瓣,地上芳菲斑驳,有几片花瓣落到了棺材上。木屋屋檐上挂着一排管风铃,风一起风铃响了,像是亡人给的未尽之言。
桃花美丽,铃声清脆。
倾言又看了看棺材,叹了一口气,干脆什么也没说,抬手摸了摸棺材板,一扭头与谢寒相视释然。
倾言在棺材板上轻轻地拍了拍,眼睛清明,不知望的是哪里。
尚无归处,只能委屈你先在此处歇歇。
很快就回家了。
清风逐花传语,尘缘了尽无牵挂。
谢寒看着棺材入了葬,倾言在屋里找东西。当真在柜子下面找到了一个泥封的酒坛。倾言掏出匕首打开了坛子。
坛子里面一点酒气也没有,倾言往里头看,酒坛壁上好像刻有什么字,看不清。里面放着一个盒子和两本手札。
倾言把东西都拿出来,首先推开了木质的盒子,里头装的是半块天香绢。倾言把东西放回盒子里收起来,打开了其中一个手札,翻了两眼,又换另一本。看到上面的内容,看了许久,只剩沉默。
里头写的都是风怀这些年没敢再寄回去的信和碎碎念,整整两本。
倾言一页一页地翻看。
八月十六号,望月,月亮很圆,好看。下山的第三年,不知故人如何,心中思念。
二月十号,发了月钱,买了支糖葫芦,好吃,不比小寒做的好吃。
十月五号,去看看老头,高高的石碑不理人。
十月一号,生辰一年一次,本该是要回去的,无奈世事变迁,再无归期,望君宽宥。
……
二月三号,道不同不相为谋,好疼,我还是输了。
翻过一页页泛黄的纸页,洋洋洒洒五年光阴,倾言不觉掉下一滴泪。
翻完两本,倾言拿着东西起身要走,东西里面掉出东西,倾言手疾眼快接住了,没有落地——一个沉甸甸的忘川花绣样荷包。
倾言出去后,棺材已入土,谢寒立在一旁。倾言走近他,把荷包抛给他,谢寒接住了,看着东西,疑惑地看向倾言:“这是……”
“应该是给你的。”
谢寒打开,是一块玉佩,上好的白玉,精细的雕纹,淡色的穗子,还有一张纸条——生辰喜乐。
谢寒抬头忽的看见,风怀站在坟冢前对他笑,谢寒也笑了,轻唤了一声:“哥。”
相隔三载,赴旧约,望不迟。
风一过,走了。
一缕执念残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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