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烬

在青岩镇，每当日落，浓稠如血的余晖，便以一种近乎狰狞的姿态，泼洒在那古老且布满裂痕的石板路上。路边的房屋，墙壁斑驳脱落，像是一张张饱经沧桑、满是皱纹的脸，在余晖中默默诉说着无尽的悲凉。

镇东头那座破旧小院里，林婉形容枯槁，面容憔悴，正坐在昏暗的堂屋中。她瘦骨嶙峋的双手，紧紧攥着一封皱巴巴的信，那是丈夫沈逸从遥远战场寄来的绝笔。尽管信中字句极力拼凑出乐观模样，可林婉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透着的绝望气息。她目光呆滞，眼神空洞地游离着，眉头拧成死结，脑海中不断放映着沈逸在战场上被敌人的利刃无情刺中，鲜血汩汩涌出，却孤立无援、绝望倒下的画面。院子里，年幼的儿子小宝正跌跌撞撞地追着一只残破的蝴蝶嬉戏，那蝴蝶仅有一只翅膀勉强扇动，每一次振翅都摇摇欲坠。小宝那稚嫩且带着一丝病态苍白的脸上，露出纯真却又带着几分不该有的疲惫笑容，他的笑声传进堂屋，在林婉耳中却如同尖锐的针，刺痛着她的心。

“娘，你看这蝴蝶好看不？”小宝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中那只残蝶在他小手里无力挣扎。

林婉强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丝微笑，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好看，小宝真厉害。”说着，她颤抖的手轻轻摸了摸小宝的头，眼神中满是化不开的哀愁与恐惧。

日子如刀，一天天割着林婉的心。她每日都在煎熬的等待中度过。晨曦未露，她便早早起身，机械般做完家务，随后便拖着如灌铅般沉重的双腿，坐在院门口，死死盯着远方蜿蜒曲折、望不到尽头的小路，期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奇迹般出现。可每一次，等到的只有夜幕降临，漆黑将她彻底笼罩，满心的希望一次次被冰冷的现实碾碎。

镇上来了个说书人，讲的是战场上的惨烈故事。林婉鬼使神差地去听，听到那些血腥残酷的厮杀场面，听到士兵们绝望的呼喊，她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疼得无法呼吸。回到家，她看着小宝熟睡的面容，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惧如汹涌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害怕沈逸早已身首异处，害怕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彻底支离破碎，更害怕小宝有一天也会离她而去。

“婉娘，别太担心了，沈逸他吉人自有天相。”邻居阿婆拄着拐杖，蹒跚过来安慰她。

林婉麻木地点点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唯有那滑落脸颊的泪水，诉说着她的无助。

终于，那噩梦般的一天还是来了。村里来了几个身着官服的人，面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林婉看到他们的瞬间，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感将她紧紧攫住。她颤抖着迎上前，喉咙干涩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请问，是林婉林氏吗？”为首的官员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林婉下意识地点点头，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您的丈夫，沈逸，在战场上英勇牺牲了……”官员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将林婉的世界炸得粉碎。

“不……不可能……”林婉双眼一黑，直直地往后倒去。

小宝听到声音，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看到母亲晕倒在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娘，你怎么了？醒醒啊！”

林婉悠悠转醒，看着满脸泪痕的小宝，一把将他紧紧搂入怀中，放声痛哭。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沈逸的离去，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斩断了林婉生活的希望。家中失去了顶梁柱，经济来源彻底断绝。为了维持生计，林婉不得不拖着虚弱的身体，承担起远超她负荷的繁重体力活。

天还未亮，黑暗如墨，林婉便咬着牙从冰冷的床上爬起，走向那片贫瘠的土地。土地干裂，仿佛一张张饥饿的嘴，吞噬着她的汗水与希望。她挥舞着锄头，每一下都像是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烈日高悬，炽热的阳光毫无怜悯地灼烧着她的皮肤，汗水湿透了她那件破旧不堪、满是补丁的衣衫，可她不敢有丝毫停歇。因为只要一停下，饥饿与绝望就会将她和小宝彻底吞噬。

“娘，我饿了。”小宝在田边的树荫下，有气无力地说道，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嗡嗡。

林婉心疼地看着儿子，颤抖着从破旧的布包里拿出一块干硬如石头的饼，递给小宝。“小宝，吃吧，吃完再等会儿娘。”

回到家后，林婉还要给小宝做饭、洗衣，操持家中的一切。夜晚，她累得骨头都要散架，可躺在冰冷的床上，脑海里全是沈逸的身影，泪水总是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浸湿了破旧的枕头。

村里的一些人见林婉孤儿寡母软弱可欺，便开始打起她家那点薄田的主意。

“林婉啊，你一个女人家，哪能种得好这地，不如卖给我，也能得些钱，你和小宝也能过得轻松点。”村里的恶霸刘麻子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嬉皮笑脸地说道。

林婉愤怒地瞪着他，眼神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不可能，这是我家的地，我绝不会卖。”

刘麻子恼羞成怒，“哼，不识好歹，有你后悔的。”

从那以后，刘麻子经常找林婉的麻烦。不是在她的田地里肆意践踏，毁坏庄稼，就是在村里四处散布谣言，说她克死了丈夫，是个不祥之人。村民们本就愚昧，听了这些谣言，纷纷对林婉母子避之不及。林婉的日子愈发艰难，可她为了小宝，哪怕是爬，也要咬牙坚持下去。

小宝到了上学的年纪，林婉一心想让他读书，将来有出息。她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每一分钱，终于凑齐了学费。

“小宝，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林婉语重心长地对小宝说，眼神中满是期待与希望。

小宝懂事地点点头，“娘，我会的。”

小宝很争气，在学校里成绩优异。每次拿到好成绩，他都会第一时间跑回家告诉林婉。林婉看着儿子的成绩单，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笑容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给这个破碎的家带来了片刻的温暖。

然而，命运的黑手并未就此放过这对可怜的母子。小宝在一次放学途中，突然毫无征兆地晕倒在地。林婉心急如焚，一路跌跌撞撞地将他送到镇上的郎中那里。

郎中把了脉，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欲言又止。

“大夫，我儿子到底怎么了？求您告诉我。”林婉焦急地问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这孩子……身体太虚弱了，长期营养不良，而且……他的肺部似乎有严重问题，我这小地方治不了，你得赶紧带他去城里的大医院看看。”郎中无奈地说道。

林婉如遭雷击，瘫坐在地上。去城里看病，那需要一大笔钱，她去哪里弄呢？

回到家后，林婉看着躺在床上昏睡的小宝，泪水不停地流。她四处借钱，可村里的人大多家境贫寒，能借的都已经借过了，如今面对她的求助，纷纷摇头拒绝。

“林婉啊，不是我们不帮你，我们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村民们一脸无奈地说道。

林婉绝望地跪在地上，仰天痛哭。“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了给小宝治病，林婉咬着牙，决定卖掉家中仅有的几件值钱物件。她翻出了沈逸留给她的玉佩，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承载着他们曾经的美好回忆。看着玉佩，林婉泪如雨下。

“沈逸，对不起，为了小宝，我只能这么做了。”林婉喃喃自语。

她拿着玉佩，来到镇上的当铺。当铺老板瞟了一眼玉佩，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这玉佩，最多给你五十两银子。”当铺老板冷冷地说道。

林婉知道这玉佩远不止这个价，可她此刻别无选择。“老板，求您行行好，多给点吧，我儿子等着这笔钱救命呢。”

当铺老板不为所动，“就这个价，爱当不当。”

林婉心如刀绞，最终还是咬着牙，将玉佩递给了当铺老板。拿着那五十两银子，她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撕裂成了无数碎片。

然而，这点钱对于小宝的治疗费用来说，只是杯水车薪。林婉走投无路，只能去求刘麻子。

“刘麻子，我求求你，借我点钱给小宝治病吧，我以后做牛做马都会还给你。”林婉跪在刘麻子面前，泪流满面。

刘麻子哈哈大笑，“借钱可以，不过你得把你家的地抵押给我，而且利息嘛，得翻倍。”

林婉绝望地看着刘麻子，她知道这是个陷阱，可她为了小宝，只能往里跳。“好，我答应你。”

林婉带着钱，匆匆带着小宝去了城里的医院。经过一番检查，医生给出的诊断让她彻底绝望。

“孩子的病已经非常严重了，需要马上手术，手术费至少要五百两银子，而且手术成功的几率只有一半。即便手术成功，后续也需要长期的治疗和调养，费用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医生严肃地说道。

林婉彻底崩溃了，她瘫倒在地上，眼神空洞，泪水无声地流淌。她已经倾尽所有，却依旧无法挽救小宝的生命。

在医院的日子里，林婉日夜守在小宝的病床前，看着小宝日渐消瘦、脸色苍白的面容，她的心都要碎了。小宝强忍着病痛，安慰林婉。

“娘，我不疼，你别难过。等我病好了，我还要孝顺你呢。”小宝虚弱地说道。

林婉紧紧握着小宝的手，泣不成声。“小宝，是娘没用，娘救不了你。”

最终，小宝还是没能战胜病魔。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小宝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林婉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小宝渐渐冰冷的身体，泪水早已干涸。她的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再也没有一丝光亮。

雨，无情地敲打着窗户，仿佛是老天也在为这对悲惨的母子哭泣。林婉抱着小宝的尸体，一步一步地走回家。一路上，她的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

回到家后，林婉将小宝放在床上，为他整理好衣衫，轻轻抚摸着他的脸。

“小宝，你好好睡吧，娘这就来陪你。”林婉轻声说道，声音里透着无尽的平静与绝望。

她拿起一根绳子，挂在房梁上，缓缓将脖子套了进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到了沈逸和小宝在向她招手，脸上露出了一丝解脱的微笑。

风，呼啸着吹过，破旧的窗户被吹得哐当作响。林婉的身体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是一片飘零的落叶，结束了她这悲惨而又无奈的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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