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澹长空今古梦,只有归鸿明灭——
世人皆言,浮梦城乃是妖界最为繁华兴盛、美妙绝伦之所。
那里宛如仙境,不见忧愁之色,苦难无迹可寻,哀伤亦是难觅。
在那片神秘而祥和的土地上,每一只妖都过着平安喜乐的日子。
它们或于晨露间嬉戏,或在暮霭里静思,岁月悠悠,尽是安然与欢喜。
这座小城宛如一个梦幻般的乐土。
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散发着迷人的气息,于妖怪们而言,这里就是美好乐园。
可惜……
那是一个平常的日子。
苍穹盖上了朱红的罗幕,对地上的苦难无动于衷。
昔日那座曾充满生机与欢笑的小城,如今却化作了一片人间炼狱。
尸骸遍地,血流成河,断壁残垣在熊熊烈焰中摇摇欲坠。
在这片惨绝人寰的景象之中,不知是谁家的儿郎,静静地躺在焦黑的草地上。
那阖上的眼眸再也无法睁开,仿佛只是疲倦地睡去。
妖怪们四散奔逃。
“啪——”
血泊泛起涟漪,正如她的内心。
一只赤裸的脚踩在了血泊中。
那是一位女子,身着玄色锦衣,服饰齐整得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间尽显庄重与沉稳 。
她头戴冠冕,在光影交错下更添几分威仪,那一身装束无声地昭示着她尊贵无比的地位。
毓冕之下,珠帘如晶莹的水幕静静垂落,轻柔地遮掩住少年天子的面容,让人无从窥探那深藏其后的神情。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珠帘微晃,似是连带着她的心绪也一并被轻轻摇动,可究竟藏着怎样的情绪,无人能知。
硝烟缭绕在这座千疮百孔的城池之中,她独自伫立在废墟中央,宛如一尊失了神韵的雕像。
那苍白如雪的手指紧紧攥着,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起病态的青白,纤细的身影在战火余威下微微颤抖,仿佛一片随时会被风卷走的枯叶。
每一丝颤动都像是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战栗,这不再是简单的身体摇晃,而是内心恐惧与绝望交织后,在躯壳上的映射。
仇恨如同暗夜中的毒藤,在心底疯狂缠绕滋长。
她感到困惑,更觉迷茫,这无尽的苦难究竟从何而来?
又是怎样一股无形而残忍的力量,正无情地残害着她的子民。
每一分每一秒,那股力量都似一把钝刀,一下下割裂着她的心。
思绪波澜起伏。
走投无路的妖族猛然抓住她的衣摆,跪倒在她身旁,双唇颤抖着发出微弱的声音:“大人……求您,求您一定要救救浮梦城……”
年轻的帝王抿了抿唇,喃喃道:“第三十七次。”
“第三十七次了。”
“第三十七次了!”
她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脸上浮现出一抹比哭还要令人心疼的笑,那笑容里仿佛藏着无数难以言说的苦涩。
但她还是应了。
“好……”
女子低声应答,抬手间衣袖轻拂,追击而来的敌人已悄无声息地倒下——仿若她初临此地时那般决绝与从容。
……那么的轻易。
彼时,她才刚松了一口气。
少女怀着一腔热血,无比愤慨,正安慰着,“你们是我的子民,我会保护好——”
一回头。
却……
僵在了原地。
身后的妖族依旧倒在了血泊中,年轻的身躯上遍布着血痕,双眼无神地睁着,还带着些死前的惊恐——她杀了敌人。
可他还是死了。
敌人却还是好端端地。
一切似乎都未改变,连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也依旧如昔,仿若她从未踏入这片空间。
不消片刻,周遭的景象逐渐破碎,她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此后,无数个午夜梦回里,她明白了,无论她如何做,都改变不了什么。
结局已定。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
一个又一个地死去。
她也曾彷徨过。
渴望着改变这一切。
但……
这座城终究还是归于了死寂。
.
偌大的宫殿里,帝王伏在桌案上,眉宇紧皱,又猛地惊醒,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殿外等候的侍女听到动静,着急地冲进来:“陛下,您……又做梦了?”
帝王踱至窗前,窗外夜幕深沉。
她驻足凝望,片刻后,唇角忽地浮现出一抹浅笑,那笑声低若游丝,在静谧的夜里几不可闻,却似藏着万千思绪。
“是啊……又做梦了……”
.
翌日。
——朝堂之上——
一片嘈杂。
“陛下!预言已然应验,不可置之不理!”
“陛下!事关妖族未来,我等还应早日作出决议!”
“陛下!此子不除,民心难安啊!”
……
声音此起彼伏。
高台上的帝王敛着眸子,沉默地思索着,不禁回忆起那则预言。
彼时,鹤发老者吐出鲜血,颤巍巍地向君主禀告。
【吾夜观天象,见星辰移位,卦象突变。掐指细算间,心绪难平,数载之后恐有灾星临世。彼时,乌云蔽日,惊雷自九天降下,狂风如怒兽般呼啸,天地为之异动,万物似将震颤。】
【灾星不除!必将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偏偏……
灾星是她的妹妹。
她的胞妹……
台下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铿锵有力。
帝王的眼底是她自己也无法明白的情绪,她淡淡地晲着台下众人,叹了口气:“你们在逼朕?”
——坊间传闻,这任帝王早年丧母,父又随母而去,因而对其留下来的子嗣极为珍爱,哪怕未开灵智,它只是一株普通的植物。
……
嘈杂的声音消退,他们似乎忘了,眼前这位……
最是重情。
他们这些话,不异于在她心上剜肉。
一边是苍生大义,一边是血脉至亲。她痛苦,却没得选……
高台之上,帝王闭了闭眼,刻意不去想那可怜的孩子。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她嗓子有些发痒,再开口时,声音闷闷的:“诸位不妨直言。”
“……朕并非不明是非。”
臣子中或坚持。
“陛下,臣以为……应诛。”
或反对。
譬如——
那菩提树妖怀着一颗悲悯众生之心,嗓音一如既往地温和醇厚,宛如春日暖阳轻抚人心,“臣以为其无罪。小殿下毕竟年幼,不过是一介孩童,并未行伤天害理之事,还望明察。”
对方嗤笑:“妇人之仁。”
“预言已然应验,哪怕现在尚未,以后不然。”
……
“罢了,天命如此,”帝王最终还是做出了决议,“传令下去,即日起,将小殿下送往混沌之虚空。”
嗓音微颤:“任何人不得迎回!”
.
是夜。
书房里灯火通明。
“我舍不得啊……”
“怎么就……怎么就偏偏——”女子声音带着哭腔。
“偏偏是我妹妹……”
也只有这时,她才能是一位姐姐。
她先是君王,而后才是姐姐。
三日前的大典上,忽地天生异象,阴云密布,不时惊雷劈下——甚至有一道落在了她的身侧。
彼时她的怀中抱着妹妹,恍惚间,雷劈到身侧,吓了她一跳。
恰在此时,妹妹竟有了反应,仿若灵智于这一瞬初开。
那新生的魂灵啊,恰似未经世事沾染的纯净水晶,懵懂无知于世间的种种是是非非。
当看见她时,眼中满是纯粹无暇的欣喜,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最本真的愉悦与亲近。
耳边忽然就响起了孩童稚嫩的嗓音。
这一开口,叫的便是姐姐。
这又如何让她狠得下心呢……
“炀之。”
身后走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剑眉星目,面容华美,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主人随意地扎起,发尾微微卷起,鲜红的发带更是为其增添了一分少年气。
来人着着一身玄衣,右耳戴着荆棘模样的耳饰,俊美异常。
“不若让这孩子一同前往,也算是有个照应。”
男人身侧也恰到好处地探出了一颗毛绒绒的头,女孩见她看过来,笑嘻嘻的:“陛下安~”
重炀之沉默了一瞬:“此次前往,若只有死路一条,你还要去?”
女孩子依旧信心满满:“我很厉害的!一定能保护好小殿下的!!”她忽然双手叉腰,骄傲地昂起头,“哪怕是死路,我也会闯出一片生路!!”
“灾星什么的,我才不信呢!”
“小殿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花啦,以后肯定又温柔又善良的!!”
“你也这么想?”她转头看向男人。
荆淮摊了摊手:“拗不过这小破孩啊,天天嚷嚷着小殿下是她的,谁也不许抢。”
他瞥了小女孩一眼:“这不,刚听说要把小殿下送走,哭着喊着要跟着,也不知道随了谁。”他小时候才不这样。
女孩张牙舞爪的扑上来:“啊啊啊!!!不许揭我老底!!!”
小孩“哼”了一声,用鼻孔看他:“我肯定比我哥哥厉害,他像我这么大肯定都没见过殿下!!”
男人笑而不语,内心只有一个字——6。
看着面前二人欢乐的样子。
心里也算有了些慰藉。
帝王心中满是酸涩,她对得起天下,对得起苍生 ,但对不起自己的妹妹。
她扯出一抹笑:“如此甚好。”
女孩子咋咋呼呼的,高兴地跳了起来:“好耶!!”
随后就风一般地跑了出去。
没过几秒,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眼睛亮晶晶的。
她期期艾艾:“陛下!陛下!陛下大人!小殿下可起了名字?”
重炀之沉吟片刻,开口道。
“便叫做重栢罢。重获新生的重,栢树的栢。”
希望以后会是个坚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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