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小雨坠入河畔,雨丝在屋檐上方密密地斜织着,桃花尖上的雨珠摇摇欲坠,青瓦石砖间叮咚的水声愈加明晰,像是几千年前的光阴从未远去。
江南的梅雨季节从一场滂沱的阵雨开始,刹那间的轰隆雷声唤醒了我——一座横跨河床的古桥。
雨温柔抚摸着罅隙的青苔,抚摸着过往的云烟,年代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起就不断更迭辗转,短到如一场旧梦。依稀记得年轻时见过的街巷,我弯曲着脊背只为看清浸泡在河里的水乡。那时天光微亮洗衣女便身着粗布衣裳来河边捣衣,她们借我的石墩子放件衣裳,我借她们的眼睛看些风光。早茶时的香味勾得我连连张望,黄昏时的灯火引得我长长出神;桥头桥尾的吴侬软语,水里岸边的青丝凤尾,垆边的皓腕,灼灼的桃花。所有人们不慌不忙,只是静静地等一场雨落下,等岁月汇入溪渠温柔流淌。
儿童的呼唤把我的思绪拉回,聚在桥上吟着熟知的诗词歌赋,诵着文人墨客的笔下江南。是雨水路过小楼的亭台衔来款款绽放的杏花,是游人迷路在山寺的月光里寻桂子荷香,是东风吹绿春潮却未吹老明月。一字一句仿佛是多年前邻家小儿无意投下的小石子,时隔几载岁月,在河中央激起不小的水波。壮志未酬的学子举人虽去,慰藉千年的文人风骨犹在,我抬起昏沉的眼,孩童的身影与我曾见过的墨客的背影重叠。
远处传来默念千万次的乡音,我细细打量起这个崭新的人间。看,风景在变,游人旅客摩肩接踵,曾经流放宦官的边远之地变得热闹起来,洗去几分冷清;门店招牌琳琅满目,从前旌旗帆布上手写的墨香变为工整的印刷体;过去小小的窗、矮矮的墙高耸起来,撑起纸糊的年华;人们不再以花窗上影子的转移判断时间,不再用树影绿意的浓淡记录年季与月度,计时的工具变成了机械钟表。
好在山川风物里流逝的时光都被宿雨记住了,千古的文化底蕴还在川流不息的溪水中滚滚向前,一切变化里,留下的是历史最宝贵的珍藏。正如同我在几千年的风雨尘土里只剩下一个枯朽的骨架,看过秦时的明月,饮过唐宋的酒,桥皮大块地脱落,鲜亮的红棕色失去了光彩,但任凭风物如何变化,时代如何发展,还是会有不同的人踏上我这座断壁残垣,走过每一级台阶,桥旁边的那簇桃花仍然开得鲜妍,盈盈的香会顺着风走到海角天涯,变的是风景,不变的是风情。
在时间面前,每个人都只是这片繁华之地历史的看客,抓不住客观流动的岁月,但新时代的人们仍愿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缓缓前行,承载着烟雨蒙蒙的希望,我佝偻着脊背不再只为了看清山河,更是以主观去感受江南的新风光。
在年代的衔接处,光阴只是窄窄的台阶。每当有人从我的脊背拾级而上,我便可以带他看千年前的桃之夭夭,看文人骚客留下的遗篇。青苔在走过的脚印下疯长,但这只是风景的变化,牵涉不住文化风情在更高处开花。
看,古老的石桥一觉醒来,时间飞过了三千年,烟雨水墨泼洒出江南的新面貌,桃花还是那株灼灼其华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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