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里的情，未出口的爱

“夜很深，路漫长，背着书包上学堂。芦苇荡，铃在响，父亲送我出山冈。天苍苍，野茫茫，狗尾巴草当高粱。火把旺，烧得呛，还有多久到他乡。”

两三点的夜晚漆黑得像张牙舞爪的怪兽，乌鸦麻雀在寒枝上扑棱棱地扇动他们别无两样的翅膀。我单薄地站在在昏黄的大街路灯下，收掇着今天开学要检查的寒假作业。簌簌的寒风冻得我鼻子通红，喷嚏直打个不停。父亲催我收拾好赶紧上路。

我问他，爸，今年去哪里上学？他不吭声。我又问他，爸，今年是不是还读一年级？他依旧不作声。我打了寒噤，没再继续问下去。我只知道书包里的习题册年年如一，班上的同学看我的目光里，除了有惊讶，更多的是不解和鄙夷。

这片土地上没有高耸入云的电线杆子作为标志性的风景，麻雀也没有落脚的栖息地，但是有山间小兽最爱躲藏的芦苇荡。荡里有秃鹫、野鸭，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碰见成群结队的白天鹅，但父亲总和我说那是白毛鬼，近不得身，我知道，他是怕我吓走了它们。

父亲推着破烂的单车走在前面，我高举着照明的火把走在后头。车把上栓着的铜铃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在毫无固体介质阻拦的田野，清脆而又响亮地荡遍了整片山。从村子里到大街上，有好几十里的路，为了剩下路费钱营生的我们，夜半三更就得从家里出发，走上好几个小时的路，送我上学。再见，就是暑假。

我是有点不想去上学的，语文老师来回张嘴就是教abcdefg，数学老师来回比划就是做1234567。再说那弯钩镰刀野鸭子，哪一个不比那刻板的教学更生动？那松软土地上的灵气，哪一片没有浸润在自然里？但我还是没有勇气开口对父亲说，便只是一篇又一遍地听着他交代的话，要好好吃饭好好上课，挺起胸来做硬气人。我今年已经九岁了，读了四年的一年级，班里的每件陈设我比任课老师都还要清楚它的位置摆放。我待了四年的一楼，每次下课，我就会偷偷溜到楼上，看看哪个班还在拖堂，蜷缩在外墙角落里伸长耳朵记下每一句话语。没有人知道，我对那崭新的课本是多么的渴望，也没有人清楚，那花花绿绿的塑料几何体模具，对我来说是多么的新奇有趣。

但他们好像都不爱玩，他们爱玩的是门口摊上神奇宝贝的卡片，爱抢的是五角抽奖的对号玩具，爱吃的是色香味俱全的辣条薯片，但我都不感兴趣。我总觉得，食堂阿婆多打的红烧肉、大爷多舀的一勺蛋汤是那么地好吃而又幸福。

几个小时的路程，仿佛在歌谣里一晃而过。“火把旺，烧得呛，还有多久到他乡。”父亲到便利店里买了好几袋压缩饼干，用红袋子装好塞给我。到了校门口，他从裤兜里摸索出几张钱和几块硬币，塞给我让我自己去报名，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有点茫然失措，发怔后我喊住了他：“爸，照顾好身体，还有妈！”他的身影很明显地颤了颤，向我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平时高大壮实的父亲，孤寂的身影套在洗得发白的工装衣里，竟显得几分矮小而又无力。我眼角有点发酸，用袖口擦了擦，向学校走去。

我被老师领到二楼念二年级，吃惊的同时琢磨了一整个学期，百思不得其解。放假后我回家偷偷问我妈，我妈说：

你读书的那几十块钱，是你爸他来回赶了好几趟集用东西换来的。他以为你爱吃那压缩饼干，就拿家里余粮去换，省下自己的吃食也要给你换那饼干，怕你在外饿着。他知道你有学习天赋，不想耽搁你的前途，求了老师大半年，才肯让你念二年级的书。好好读，别辜负你爸他一片苦心。

我沉默了。原来不只是我有没说出口的话，父亲也有。

“夜很深，路漫长，背着书包上学堂。芦苇荡，铃在响，父亲送我出山冈。天苍苍，野茫茫，狗尾巴草当高粱。火把旺，烧得呛，还有多久到他乡。”

“粮米缸，抵饥荒，换得饼干抵夜长。读书郎，上学堂，苦心爹来求学上。背影凉，心里烫，慌慌张张赶路忙。不敢说，怕儿想，送他一路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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