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葫芦

Chapter ·04糖葫芦

差不离一个月的光景，晨光初洒，隐凰套好了婚服，坐在妆台前梳妆，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甜腻的胭脂香气。

凤举也褪下沉重苍冷的白色孝服，换了件清朗伶俐的苍蓝色衣衫。

不多时，鸾回车自天而降，停驻在了息风楼下，车身流光溢彩，在日光映照之下更添几分华贵神秘之色。

趴在窗边的凤举身形一振，背后长出凤翼，流光溢彩，恍然如红日初升之际，第一束照亮阴霾的光。

旋即，凤举轻巧地跃下高台，在母亲身后落地：“母亲，孩儿方才于窗外见着鸾回车了。”

“走吧。”妆毕，隐凰苦笑着回身揉了揉凤举的脸蛋，而后，便径自站起身撩过珠帘下楼。

澄澈的天幕；云霓泱泱，流霞瑰丽，神帝持隐凰之手在天逵圣钟八十一下浑厚回响下，从容不迫地踏过三千级流云阶梯，步入同生宝殿受诸神贺福。

凤举由锦鳞陪着闲逛，凤举想着同霁毓的约定，奈何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到处找不到那日的邪门长河。

一个时辰过后，凤举依旧精力充沛，步履不停。

锦鳞却是累的双腿发酸，她坐在瑶池边上，气喘吁吁：“小师弟，你都围着神域转了三圈了，你难道不觉得累吗？”

凤举说：“师姐累了，就在这里歇息吧。我记着，母亲曾将一只菱花茈霄镜送给师姐当作生辰礼，师姐拿出来给我照一下。”

在菱花茈霄镜中出现过的人会被它掌握行踪，若有不测，菱花茈霄镜会变作一扇屏风隔断攻击。

锦鳞听了连连摆手，苦着脸道：“那可不成啊小师弟！这要是让师父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凤举恬淡一笑，道：“师姐放心，母亲不会知道的。”

“有什么事，连你母亲都说不得啊？”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略携笑意的询问，男人声音浑厚有力，带着浑然天成的威慑力。

闻声，凤举和锦鳞一齐看了过去，只见男子面如美玉，鬓若刀裁，眉似远山，虎目含威，身穿玄色金银双丝绣白虎锦衣，头戴紫金华冠，齐眉勒着金镶玉的扶额，既有天潢贵胄的矜贵之气又不匮男子的阳刚之气。

锦鲤肃然起身，将凤举紧紧护在身后，而后缓缓转向来者，朝那男人优雅施礼：“好久不见，玄奕君。”

那玄奕立刻回礼说：“仙子安好。”

凤举学着师姐的样子，上前几步向玄奕行了平礼：“兄长。”

母亲说，这位兄长本体是神兽白虎，法力悍高，战功赫赫。

玄奕朗轻笑着将凤举抱起：“小凤凰，真聪明啊。告诉为兄，你叫什么名字呢？”

凤举如实相告：“兄长，我单名一个璨字，表字凤举。”

玄奕捏捏凤举的脸蛋，赞扬道：“龙兴凤举，好名字啊。”

锦鳞轻启朱唇，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今日乃是帝后大婚之喜，普天同庆，玄奕君竟有闲情雅致在此漫步，莫非是有什么特殊缘故？”

玄奕轻抚着衣袖，语气随和：“我才从忘川归来，刚卸下战甲换了身衣裳，正准备前往呢。”

一听说玄奕要走，凤举肉乎乎的小手瞬间攥紧了玄奕的衣角，他急忙道：“兄长，凤举有一事请教。”

玄奕饶有兴味地看向怀里奶呼呼地小凤凰；“何事？”

凤举无可奈何地诉苦：“兄长可知三哥哥的寝宫在哪吗？凤举在神域都逛了一个时辰了，可是到处找不到。”

玄奕微微蹙眉，稍作思量后，语气平和却透着几分不确定：“这个时辰，三弟或许正在清怡宫中。”

锦鳞恍然，将凤举从玄奕身上抱下来：“哦，原来小师弟是在找人啊，好了玄奕君，我带小师弟去清怡宫，你快些赴宴去吧。”

*

却说那宜妃接到放霁毓回清怡宫的法旨欣喜万分，连早膳都没心思用。

宜妃挺着孕肚早早站在宫门口接应霁毓，身边的仙女担忧道：“外面风大，娘娘即将临盆，早不还是回屋里等大殿下吧？”

宜妃雪眸含泪，神情也异常坚毅起来，颤声对仙女说道：“不！本座就在这等。”

她才不管什么有孕在身，她只要她的月儿

至于她腹中的，不是爱情的结晶，是罪恶的陨石。

约莫九柱香的时辰，宜妃纤瘦的体躯已然轻轻摇晃起来，可是她还没等到霁毓。

宜妃心中伤怀，她住过歆柔宫，清清楚楚地明白，她的月儿被遣去那儿就如同流放一般，虽说她时常托四帝姬捎着衣衫被褥什么的，可毕竟月儿还那般年幼。

瑶池的拐角处缓缓出现一个头带犄角的孩提身影，“月儿……”宜妃骤然弃了手中团扇，迈上前三四步，只见不远处的孩提离她越来越近。

见这霁毓也加快脚步朝自己走来，宜妃擦了擦眼泪：“月儿，你受苦了。”

霁毓泪水涟涟，抽噎道：“母亲…母亲……”

霁毓很想扑进母亲怀里大哭一场，然而他又不得不将这些欲望埋藏心底。

霁毓眼泪汪汪地看着宜妃：“母亲…我特别想您，特别想。”

母子二人寒暄几句，宜妃的仙娥开口劝道：“娘娘与三殿下重聚固然是好事，娘娘即将临盆，莫再伤心了，奴担心您动了胎气，娘娘有什么话回宫去坐着说与殿下听吧。”

听着仙娥安排如此周详，霁毓附和地笑，伸出手扶着宜妃，成为宜妃的“右护法”。

宜妃边走边看霁毓，陡然看见霁毓胫间有一道疤痕，宜妃不安地问：“月儿，你脖子上的疤是怎么弄的？”

相对于宜妃心惊胆颤的模样，霁毓显得格外从容淡定：“小伤而已，不妨事的，母亲别担心，孩儿已经擦了药膏，很快就会好的。”

小龙崽懂事的模样当真令宜妃心痛。

若是换作从前的小应龙月儿，哪怕是擦破了点皮，他都要蜷缩在她怀里抽泣半天。

可是后来，小龙崽被父皇重重杖责、被迫与母亲分别、在歆柔宫不分昼夜地练剑修行，霁毓渐渐忽略了皮肉伤口带给身体的疼痛。

他实在太想回家，太想母亲了。

霁毓暗自起誓，日后他将更加刻苦修炼、谨言慎行，庇护母亲和母亲腹中之子，绝不教母亲的亲生孩儿有自己这样不堪回首的往事。

霁毓换了身窃蓝色缉丝云纹衣衫，齐腰的蓝发编成辫子，霁毓知道母亲没用早膳，原本要去主殿里服侍布菜，可宜妃怜他年幼受刑，叫他回寝殿好生养着。

正值此刻，两位不速之客叩响了清怡宫的朱门。

守门的小仙娥见了凤举皆是行礼如仪，口中念念有词：“小殿下万安。”

凤举开门见山道：“免礼，请仙子们为我指一条路，我想见三哥哥一面。”

此话一出，惹得小仙娥们清一色的诚惶诚恐。

小仙娥们合声道：“小殿下何必这样客气，请随我们来吧。”

直等到凤举迈进长空殿门，而锦鳞则进入平柳轩拜会旧友，仙娥们聚在一处，议论纷纷。

一个年轻的仙娥问了句：“诶，你们说为什么小殿下才上神域就来找我们殿下啊？”

立刻有人随即应和道：“许是我们殿下性儿好，心善。”

一个年长的仙娥顶了回来：“净胡诌！小殿下一岁不到，哪儿会认得我们殿下，又怎能知道他性儿好不好？心善不善？”

另一位仙娥揣测道：“难道是瞧着我们殿下势单力薄，故意来立规矩，勒索灵力不成？”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看见小凤凰呢，也太萌了吧？”

…………

长空殿的门被敲得咚咚响，霁毓听着激动万分，心中又惊又喜，翻下床去开门。

凤举！凤举来找他了，他终于能再见到凤举了，是该好好谢他为他疗伤。

门的另一面，果然是他朝思暮想的弟弟。

霁毓脸上绽放出一抹粲然的笑，他缓缓蹲下身来，摸了摸凤举的头，手上温柔的动作中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欣喜：“凤举，你终于来了。”

凤举轻扬唇角，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目光柔和地望着霁毓，温声问道：“一个月不见，哥哥可还好吗？”

霁毓莞尔道：“我都好。只是……帝后大婚，身为义子，我没资格去，凤举可是神后嫡生，怎么也不去？”

凤举道：“那天与哥哥分别后，我将幻境中遇见哥哥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母亲。母亲听罢，说席面上确实乏味无趣，倒是我去陪着哥哥更为妥当。”

霁毓轻笑着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又似是真诚的感慨：“瞧我这命多好，竟能与你这嫡出的皇子平起平坐。”

听霁毓这么一说，凤举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想起了那日在幻境中的景象。哥哥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身影，眼中满是痛苦与自责，那一声哽咽着说出的“对不起”，此刻似乎又在凤举耳边回荡，让他心头一阵酸涩。

“哥哥，那天在梦里，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啊，又为何要道歉？”凤举清澈的眼眸直直地望着霁毓，话语中带着丝丝疑惑与不解，那声音轻轻的，在安静的寝殿里回荡，似是想要从哥哥那里寻到一个答案。

“我……”霁毓愕然低垂下睫羽，他没想到凤举会记得那句话，也没想到凤举会这样问他，一时间，他竟也不知如何作答。

凤举轻声向他坦白：“哥哥，其实那日你梦中的金凤并非是凤举，凤举只是一个误入你梦境的看客。”

凤举说完这句，又将目光投向了霁毓，霁毓脸色发白，原来梦中见到的小凤凰不是凤举啊，那么，小凤凰的承诺就都不作数了……

如今，凤举说这话，可是嫌他吗？

想到此处，霁毓猛然抬起眼眸，却见他双眸雪亮，充斥着浓厚苦涩气息，他望着凤举，几近恳求道：“凤举，我会改的。”

凤举的眼中闪过一丝苦涩，旋即他满面坚定地对哥哥说：“哥哥误会凤举了，凤举没有嫌弃哥哥，凤举只是不想哥哥委屈求全，为他人的心意所左右。”

霁毓微微一怔，旋即展露出释然的神情：“凤举为我如此周全思虑，我竟是错了，我不该怀疑你的。”

凤举展开两只肉胳膊，搂住霁毓的腰身：“凤举没有生哥哥的气，哥哥真的没有必要对每一个人都那么好，比如说……”他顿了顿痛心疾首道：“哥哥的义父。”

霁毓颔首，微微垂下长睫，掩去瞳眸中的流光，不知在心中挣扎着什么。

俄而，他将弟弟抱紧：“好，哥哥都依你。”

咕噜咕噜的声波打破了寂静，霁毓眸色一转，将目光挪到凤举身上，他问道：“凤举可是饿了吗？”

凤举自知失态，从速松开霁毓的手，小脸泛起淡淡的红晕，低声道：“嗯……”

凤举修为尚浅，尚不能做到辟谷，小肚子饿得咕咕叫，四下无人，这声音听着就更凶悍了些。

霁毓轻轻将弟弟抱上床铺，温柔地整理着被角。他俯下身，面对着凤举，语气柔和：“外头桌子上有一串糖葫芦，哥哥取来，凤举先垫垫肚子，好不好？”

小凤凰迷惑地挠了挠脑袋，这晶亮的红果串神域之人司空见惯，而他生在翼合，不曾见过。

“哥哥，”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好奇与懵懂，“什么是糖葫芦？凤举从未听说过呢。”

霁毓补充道：“糖葫芦是人间的一种小吃，大多是拿果品串在签子上，再蘸上烧开的冰糖。”

话音刚落，凤举的手中便多出一串晶莹剔透的山楂糖葫芦。

凤举毕竟年幼，头一回见那样精致的食物， 眼中顿时亮起了一束惊愕的光芒。

凤举咬下一颗山楂，糖衣晶莹剔透，在他口中迸发出脆生生的酸甜，凤举满面纯真，欢喜道：“真好吃，谢谢哥哥！”

凤举伸手将糖葫芦送到霁毓嘴边：“哥哥也吃。”

霁毓咬一口糖葫芦，酸甜的滋味在口腔散开，如同细碎的阳光洒进贫瘠之地。

霁毓心中充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他凝望凤举，眉目间的笑意愈渐浓郁，这是他的弟弟，这是他第一个朋友。

大宴直至此方才缓缓落下帷幕，余韵犹存。

霁毓往窗外看了看，落霞似火，瑞气缭绕，天边那抹红光洒落在殿宇之间，令周遭景致更添几分潋滟华彩。

往日都是对着荼靡神妃晨参暮礼，莫天神女入主中宫，也算是完璧归赵了。

霁毓对这位母后很是好奇。

他回过头来，对凤举道：“晨参暮礼的时辰就快到了，咱们一道去吧。”

凤举一下子想起了还在宜神妃房中的师姐，他当即应下，飞身下床伸手挽起霁毓的手。凤举心道：“正好借此机会见一见这位善良的神妃。”

凤举说：“哥哥，我师姐还在平柳轩同神妃说话，眼下该走了，我去同师姐说一声。”

霁毓颔首：“好。”

霁毓疼惜地看着凤举，娇小的身躯让人心生怜爱。

为免携手同行时让凤举举臂受累，霁毓敛衣起身，动作轻柔地将凤举揽进怀里，仿佛怀中揣着最珍贵的宝贝，生怕有丝毫闪失。

才一出门，小仙娥们见凤举倚在霁毓怀里吃糖葫芦，而霁毓笑意温和，没有一点被强迫的愁苦。

仙娥们吓了一跳，俱是面面相觑，他们殿下和小殿下兄友弟恭？小殿下没有欺负他们殿下？

平柳轩窗明几净，茶香袅袅，霁毓抱着凤举走进来：“母亲。”

宜妃移步到霁毓跟前，慈爱地摸了摸霁毓的头，指了指茶几处：“月儿来了……这位是你母后的首徒，锦鳞仙子，快去见过仙子。”

说罢，又侧头看了看霁毓怀里拿着糖葫芦的凤举，宜妃从霁毓怀里接过凤举：“这是五殿下吧？真是可爱。”

凤举目光挪到宜妃的脸上，刹那间，心神微微一晃，这宜妃的容貌实在太像他母亲了。

凤举迅速收敛心绪，恭恭敬敬地向宜妃垂首抱拳：“娘娘安好，娘娘唤我凤举就好。”

宜妃听了顿时展颜笑来直夸凤举懂事。

锦鳞站在霁毓面前，满面肃穆，细细盘问：“我师弟手中的糖葫芦，可是殿下相赠？殿下何时何认识的我师弟？”

霁毓怔然，锦鳞仙子这是以为他对凤举心怀不轨吗？

霁毓并不恼怒，他坦然自若地看着锦鳞，吐气如兰道：“一个月前，霁毓与弟弟在幻境中相识，此间，霁毓身负重伤，幸得弟弟出手相救，霁毓才免于一死。”

见势不对，凤举一溜烟儿跑过去挡在霁毓身前：“师姐，哥哥是好龙。”

锦鳞轻轻撇了撇嘴，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行啦行啦！也不早了，小师弟赶紧领着你那龙哥哥去凤毓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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