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案：天下无双，家贼难防（九）【不争不争，十年苦练皆无功】

用过早饭，又有了力气。

商议片刻，二人在小园林里挖了个坑，将碎骨埋了。花莫莫只留了几片动物头骨和那颗人头。

随后，便要上青竹山上的公墓去。

村里人死了，便埋到那里：

生前选过冢的便按人家选的埋。可像赵小妹、赵氏小书童这种，卖了身，改了姓，跟了赵家过日子，现下也一并横死了的，只能是敛棺师摸着良心选冢了。

挖坑埋棺，听着挺轻巧，实则是个重活儿。大些的铺子都是好些人赶工，轮着来。

可惜，余记铺子的老板老余是真的酒仙投胎转世，忘了惊世之才，却带了一身喝酒本事，是正儿八经的甩手掌柜。

花莫莫别说是请他师傅一起干活了，就是得了他老人家召唤，也只能是去付酒钱。

重活儿？自己吭哧吭哧干呗。

整整七具棺，赶寒露后要下葬，他既然没生得三头六臂，力大无穷，那便只能笨鸟先飞，以勤补拙了。

从正午挖到日暮，花莫莫稍作休息，回家沐浴更衣。

待到人定时分，他复又扛着铁掀，慢悠悠，从山脚下晃上来。

月出西山，万籁俱寂，皎皎辉光照在一个又一个坟堆上。青竹溪溪水昼夜不停，它仍旧是要从万顷竹波中过，直唱到山花如火的山脚。

今夜月光很亮，不用提灯也能将竹叶婆娑，山鸟你侬我侬的情景看得清晰。

花莫莫席地而坐，靠在白天挖出的土堆上。他拿着那日秦有怀赠的曲谱，细细来看，在心里默唱。

非是他心性多疑，放心不下，只是不太相信如此凑巧的巧合：

大部分人死了就是死了，任你生前如何神通广大，死了便只能安安静静地躺棺材里。

怎么偏偏赵生明就能从地上翻个个儿，还能拍上半夜棺材板子？

怎么它拍棺材板子拍得正欢，这曲儿一起便不拍了？

世上曲子千千万，怎么赵老爷只好这首曲子？

花莫莫：……恰好是张轻扬的遗物

花莫莫：他家恰好是纵火灭门惨案

花莫莫：……赵家灭门惨案又恰好多了一个火引子

花莫莫：怎么这么巧？

既然看不出什么名堂，花莫莫便拿出竹箫，打算再奏一次这曲子，听一听。此时夜深人静，深山幽谷，倒也不怕扰人清梦。

箫声呜呜咽咽，悠悠响起。

花莫莫侧耳细听。

曲至高潮，箫声戛然而止：剑气寒若秋水，澄澈凌厉，直逼面门！

他身后靠的是土堆，避无可避，只能侧过身让开。

只是这一侧身，起身便慢了一步，待他站定，剑已架在颈侧！

花莫莫：！

花莫莫：（不争……是不争剑！）

花莫莫没再乱动，将竹箫还入怀中。

他奏曲之时听见了风声有异，是以闪避，但直至剑气扑面，他才认出：这天底下响当当的名剑——不争！

不争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

天禹至宝，铸剑证道，大道无名，何以为争？是以为：不争。

此剑来历纷纭，江湖言：不争道人问道红尘，途径天渚，历尽千辛万苦方寻到天渚云铁。此物世间少有，宝气天成，铸之为剑，其利断金，削骨如泥。

花莫莫识得此剑，绝不是他读了万卷书，行了万里路。只是他对此剑记忆犹深，深到剑至颈侧他会抑制不住打个寒颤：

五年前，一剑惊天，天地色变。

他记得：剑气如虹，直贯云霄。

那一剑，本是要刺在他心口，是使剑之人心软了，剑尖一偏、一挑——生生挖去他半截琵琶骨！

本是惊鸿一剑，却断了他近十年寒暑苦练。

武功几乎尽废，内力虚空。什么凌云壮志未酬，原来只要一剑。一剑过后，纵是千秋大梦也具成空……

不过那是五年前了。放到五年之后，他此时再想来，只是伸手接了剑气顺带削下的发，轻轻按了下左肩琵琶骨的位置——

花莫莫：（唉，果然……）

花莫莫：（想想就还是觉得疼啊！）

不争还是那把熟悉的不争，只是用剑之人却不是那半疯半癫的老头了。

用这么好的剑，截一个武功几乎尽废的花莫莫，竟然还要两剑？

这两剑，一剑出自前，是虚招；一剑出自后，是实招。现下出招之人就在他身后。

花莫莫突然很想看看，五年之后，这不争剑的新主又是何等模样，是以偏头，想看上一眼。

这一偏，剑锋也跟着急转避开。然而不争何等锋利，花莫莫右脖颈绽开一道血口。

鲜血层层浸染，红了衣襟。

羌宿：！

羌宿：不要动。

羌宿：我有话问你

花莫莫：……

花莫莫眨眼：没看见呐，好可惜哦。

这人声音年低沉文雅，很有磁性，听着年纪倒是不大，若不是少见的秃顶，许是个帅哥。

来人正是羌宿，羌勿怨。

万象岛岛主亲传弟子，此次初入江湖，是请了连环纵火灭门案的命，奉令出山。

得了万象岛前辈，贾仙人飞鸽传书，怀疑这赵家灭门惨案也与张轻扬案有关。是以千里迢迢，日夜兼程赶来竹镇。

不曾想，路过青竹山，恰巧听见有人奏波斯曲子，调儿还诡异得紧，心下生疑，遂来查看。

这一试，还真试出个了可疑之人。

羌宿：（这人轻功很好，贾先生却未曾提过……）

羌宿：为何三更半夜在坟地里奏曲？

花莫莫：因为不想挖坟啊

羌宿：……

羌宿能看见那人眼睫翕动，不是西域美人如墨般浓黑，轻轻的，浅浅的，微微的卷，被月光染成皎皎的白。

不知为何，他知道：花莫莫在笑，愉悦得很，也轻松得很。

“咚”，那人用剑鞘在花莫莫头上敲了一下，示意他：不要扯谎，认真回答。

大抵是害怕花莫莫再乱动，剑锋又向下移了些许，压在他衣领上。

不能逃跑，但也绝不致命。

花莫莫：嗯……因为明月皎皎，是以高奏一曲

花莫莫：你就当是孤芳自赏嘛

“咚，咚！”，这次敲了两下。

羌宿：不要扯谎

羌宿：并不好听

花莫莫：……

花莫莫：（这么挑！？）

“咚咚咚”连敲三下。

这次带了内力，直敲得花莫莫头有些发晕。

他索性不答了，伸两指夹住不争，向外一推，旋过身来。

羌宿：！

花莫莫：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花莫莫转过身便放开剑刃，任由剑锋落在颈侧。看着这位……咳咳，确实挺好看的少侠。

他歪了歪头，仍旧笑吟吟的。刚刚沐浴过，发尚未干透，转身转得快，细细的水珠带着皂角香扑在羌宿脸上。

确实是个美人。

羌宿不知该作何形容，这人转过来虽然带笑，他脑中却觉得这美人需配：

“幽味冷香”。

这猛然一转身，令人措不及防，他收剑不是，还像先前一样架着，好像也不是。最终，还是只转了剑锋，没有收剑。

羌宿：你奏的是波斯曲，距此地千里之遥。

花莫莫：少侠好厉害，这都听出来啦

花莫莫：您又是赵生明哪位挚友？

花莫莫：来找他家的菜刀、镰刀还是……

花莫莫：《破魂刀》呢？

“铮”

羌宿收剑入鞘，略施一礼。

羌宿：在下万象岛羌宿，羌勿怨

羌宿：非为求财，专为破案，还请…小友告知一二

花莫莫：少侠多礼，草民花莫莫

花莫莫：是赵老爷家的敛棺师

“锵”

一声剑鸣，剑尖直抵花莫莫咽喉。

花莫莫：？

羌宿：撒谎

羌宿：那位敛棺师并不会轻功

花莫莫：巧了，前几天才来了个厉害的

花莫莫：我这是现学现卖的

言明破案，风尘仆仆，对赵家灭门案又有了解。

花莫莫心下了然：

花莫莫：（这位恐怕就是贾仙人请来江湖救急的“朋友”了。）

看看这位……少侠，他神色也愕然。

身手啊，打两个秦有怀也是够的。聪明也是聪明的，只是未免也太心急，听个曲儿就平白冤枉了好人，现下又是一句话不对便刀剑相向。

这倒属实是误会，花莫莫这曲儿偏偏对上羌宿手中拿到的另一张谱子，也是得自张轻扬遗物，只是变了节奏 ，效果却大相径庭，成了振奋心神之物。

怨不得羌宿抓着他不放，要问个所以然来。

他先前东扯西拉的，听不出真假，便更为可疑，现下和羌宿消息有出入，是以刀剑相向。

羌宿：……

羌宿：那你开棺，我要验尸

花莫莫闻言一愣，这到是个确定身份的好办法。

只可惜敛了横死的人，便要保到头七回魂无怪事，赵生明……它那样是不能随意开棺的。

花莫莫：羌少侠，他们一家是横死的

花莫莫：今天尚未过头七，我开不了棺……

衣祙蹁跹，剑尖轻转，封了花莫莫云门、气海、期门、中府四穴。

这手以剑封穴，当真好功夫：行云流水，翩若惊鸿，内力深厚；剑气内敛，剑尖过处竟然衣物无损。隐隐竟已有了一流高手的风采。

羌宿：无妨，我来开。

花莫莫：……

当真是天道好轮回。

先前花莫莫胡扯，羌宿答不上来。现下，却成了花莫莫无言以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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