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3）

失望，愤懑，不解充斥着槿梅的心房。随着日子的推移，她对宇文柞的信心，在一点一点地被消磨殆尽。心是一点一点冷下去的，如同炉子里的灰烬，在热烈地燃烧过后，一点点的，化归于沉寂，像死去一般，无声无息地，悄然地成为一摊焦土。

自那次事件之后，槿梅便逐渐觉得宇文柞不再可靠，直觉他靠不住，便不再将心思花在他身上，转而将一颗心全都放在了照顾女儿上。如今，女儿的成长，才是牵动她的心房的最柔软的牵挂。

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过了百日，学会了翻身，直至呀呀学语，槿梅只觉得女儿的存在，才是她一直在这个没有多少温情的家中的一点希望之光。有了女儿，她便可以不再孤寂，生活充满了乐趣。看着女儿已过八个月，会简短地哼出槿梅时常哼给她听的摇篮曲，槿梅觉得无比幸福，心里对于宇文柞的那些怨念也因此消散了不少。

崇明二年的三月很快就到了。阳春三月，正是踏春好时节。就在此时，二姐（堂姐）槿樱传来了好消息，她与禁军将领裴景箫情投意合，两人不日将要举行大婚。作为姐妹，槿梅自是喜悦的。她决定动用自己的私蓄——她的嫁妆，来随份子，随一份丰厚的大礼给槿樱。可就在她例行公事地告诉宇文柞自己要用嫁妆随份子，要求打开库房时，宇文柞却开始闪烁其辞，敷衍了事，迟迟不肯打开库房，让她拿嫁妆送一份新婚贺礼给槿樱。槿梅起了疑心，便申报婆母。婆母却以出嫁女不得私自动用夫家产业为由拒绝了她。这下可把槿梅惹火了。她义正辞严，掷地有声道，这嫁妆本就是她从娘家带来的，根据国朝的律法，嫁妆一向是她的财产，夫家只是代为保管。当初是她和宇文柞说好的，这笔钱只是暂时借与他经商投资用，之后便由他代为保管，待她有用到时自会拿出来用。怎么现在反倒成了夫家财产了。婆母从未见过这样刚硬的槿梅，一时有些震惊。待反应过来后立时斥责槿梅，怎能没大没小，顶撞婆母！

槿梅自知此言是厉害了些，也念着婆母曾经在夫家奶奶姑姑发难时帮过自己，遂放软了语气：“母亲，并非槿梅有意顶撞，实在是娘家姐妹要出嫁，需要随份子钱。不随的话于理不合。这是娘家的大事，我动用从娘家带来的嫁妆也不是不合乎情理。母亲细想，槿梅身为宇文家的人，怎会做出危害宇文家的事。何况，嫁妆向来是母女随承的，等到韵窈出嫁时，自会传给韵窈。韵窈是媳妇的心头肉，媳妇怎么舍得为了旁的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克扣她的嫁妆钱？便是二姐姐（宇文柞二姐），出嫁夫家后也时常免不了要要应娘家大酬，难道会有不动用嫁妆的时候吗？”

婆母见槿梅软了态度，又听得这一番滴水不漏的话，已然是决心要开库房查看嫁妆的模样。知子莫若母，自己的儿子的脾性，她不是不知。原先槿梅初初与儿子交往时，凭着母亲的细心与直觉，她便发现了。那时她以为，儿子是真心喜欢这个女孩子才与之交往。直到后来与儿子谈心，听了儿子的打算后，方知晓原来不过尔尔，自己的儿子瞧中的是儿媳背后的家世，能够为他的事业带来的利益。那时，她亦是担心这样操作的可行性，但儿子一脸自信，势在必行，她终究也是拗不过儿子，终究是默许了他的行为。而他儿子利用槿梅的嫁妆投资获利，后来以保管为名，将嫁妆据为己有，并入宇文家的产业下，而后，更是私下配备钥匙，利用槿梅家务繁忙，无暇顾及自己的财产，从槿梅的梳妆柜里偷走槿梅的首饰，一并归入自家祖产的事，她一直是知情且默许的。如今，槿梅一旦开库房娶嫁妆，那么势必会查账报备，而这样一来，宇文柞做假账吞并槿梅嫁妆的事，就会暴露。为今之计，为了家和，自然是能拖多久拖多久，让槿梅晚些发觉为好。但槿梅如今是铁了心要动用嫁妆，于是她只能轻描淡写地说嫁妆都堆在库房中，时日久了，怕是会有些缺漏。最近已经在重新清点，需要晚些时日才可重新入库。此时开取嫁妆，怕是不利于清点。如此三言两语之后，便以身体不适，要小憩一会儿为由，命侍女箬儿送槿梅回房。

槿梅吃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只得回去再想法子。嫁妆一时是支不出来的了，那么用自己的陪嫁首饰当卖，应该能及时凑出一笔不菲的份子钱。思及此，槿梅拿出钥匙，打开梳妆台的格子寻找首饰。

梳妆台被打开，里面空无一物。槿梅疑心自己记错，又打开另一格，没有，再打开一格，也没有。槿梅将梳妆台找了个遍，发现除了自己平日里戴的，和年节里戴的一两件首饰，其余的贵重首饰都不翼而飞。难道是家中进了贼？她摇摇头，她确信自己侍女的为人，定然不会小偷小摸，且这串钥匙，自己几乎是随身带着的，不可能有片刻离过她身，即使沐浴前，必也屏退他人，将之放置床下的暗格中。而且这把钥匙混在其他钥匙中，是开梳妆柜的格子的消息只有她和宇文柞知道。连首饰藏在暗格里的消息也是仅为他们夫妻二人的秘密。怎么会有第三人得知？

槿梅心中疑虑重重，不由得举起钥匙，对着日光看了看。这一看，竟然被她看出了问题。

迎着阳光，可以看见钥匙上，有着小小的一块蜡印，不细看也发现不了，显然是被人印了模子，给了钥匙匠另磨了一把。看到这块蜡印，槿梅忽而想起，曾经宇文柞悄悄告诉过她，她房里的床榻底下有个暗格，说钥匙放在里面是极好的，而这个秘密，只有当家的媳妇才能只得。这屋里都是她带来的陪嫁丫鬟，自然是不知晓这样的事的。况且记得就在她将钥匙放进暗格里沐浴的某一晚，宇文柞曾经来寻她，听得她在沐浴，便坐在房中等她。一切的一切，都使得槿梅直觉此事与宇文柞有关。

待到宇文柞回来后，槿梅按下心头强烈的不满情绪，询问于宇文柞。宇文柞不料槿梅如此迅速地得知了此事，只好连连赔罪，说自己是一时做生意赔了本，资金周转不过，这才借当了槿梅的首饰，原打算过几天就还的。槿梅不信，质问道：“先时，你曾经说过，借了我的嫁妆挣了钱，那嫁妆如今寄存在库房中，今日我问起婆母，婆母却说是宇文家的祖产，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宇文柞一见槿梅发难，忙道：“兴许是母亲会错了意。”槿梅却不依不饶：“怎么会会错了意？我字字句句说的明白透彻，就是说我的嫁妆问题，婆母也听的明明白白，怎会错意？”

宇文柞百般抵赖不成，眼见的槿梅气势渐强，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嫁妆是你家带来的，这不假。但既然你嫁到哪里我们家，我们是一体的，出嫁从夫，你的东西便也是我的东西。你的钱自然也是我的钱。这么说来，你的嫁妆便也是宇文家的财产。若非夫家允许，你怎能随意动用？若任你随意支出，岂不是便宜了那起子吃里扒外的人……”

槿梅听得这般无耻的“高论”，顿时气血上涌。想起宇文柞连日以来的过分行径，槿梅只觉得怒火在噌噌蹭地往上冒。无尽的怒火仿佛要烧灭一切。“即是如此，那咱们这日子，不过也罢！"说罢，槿梅便气冲冲地出门，回房，锁了门自睡去了。

第二天，槿梅起了个大早，收拾好包袱，带上侍女，女儿，不经通报，留下一封要回娘家探亲的书信，便从侧门匆匆地回了娘家。待到宿醉的宇文柞与未等到槿梅请安的徐老太太，婆母周氏发现时，槿梅已回到娘家了。

宇文柞第一反应便是便是追回槿梅。但是想想看，槿梅性子刚硬却从不任性，这次是在气头上，方才头一回不告而别，说不准她过两天便回心转意。他自觉自己无甚大错，何况他如今还有应酬要忙。遂不过片刻，又打消了念头。任由槿梅在娘家住着。家中的事物，暂归母亲周氏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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