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沈容待人一向温和，也总是面带笑意。只是这一刻才像是一个真真切切的笑。沈容是极好看的，干干净净的像是画里的仙人，这一笑仿佛能勾魂，看呆了许多人。

顾衍也愣了愣，他对顾惊遇的恨大多来自于嫉妒。他嫉妒顾惊遇样样都比他好，顾惊遇比他聪明比他认真，学东西比他快，父王也更喜欢他。顾惊遇的生母只是一个小妃子，生下他之后就病死了，后来顾惊遇过继到了他的生母，也就是皇后膝下，如果说他和顾惊遇本来还是井水不犯河水，那自从他搬过来之后，顾衍就完全成了他的陪衬。

顾衍嫉妒顾惊遇，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沈容。沈容真的待顾惊遇很好，他教他习字，陪他练剑，带他郊游，甚至可以为了他豁出性命。而他只能一个人，还要无时无刻不忍受着母妃的奚落，他曾经也去让沈容收他为徒，沈容却拒绝了他。

所以他恨沈容。

既然这世界不肯给他一丝善意，那他自然不回还一丝善意。

顾衍笑得十分无害，“先生一直是我邺国最受尊敬的人，朕自然舍不得杀了先生，不如朕给先生一个机会，先生若肯前往大黐亲手杀了叛将顾惊遇，先生就还是我邺国教习，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沈容抬头看了看顾衍，这一眼有惋惜，有无奈，顾衍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却让他心头微颤。

沈容说，“若陛下喜欢，沈容自当相陪。”

沈容还是成了闲谈笑料。

他终于还是亲手毁掉了这一生清风道骨的名声。

沈容并不觉得有什么为自己可惜的，他唯一可惜的是顾衍，果然一切都已经注定，他无能为力，邺国还是会毁在顾衍的手里。

当初师父羽化时曾预言邺国终是顾惊遇的，先皇从未偏爱哪个儿子，当初他让沈容从他两个儿子中选一个收为弟子，沈容问了当时差不多大的两个皇子同一个问题：“若有一天太阳不见了，你们当如何？”

当时的顾衍是皇后之子，锦衣玉食，炫耀似的抢答道，“本皇子可以派很多人把它找回来！”说完得意扬扬的看了看顾惊遇，顾惊遇年纪尚小，从小没有母亲，又只是妃嫔之子，暗地里受尽欺负，一身衣服好几个补丁，他根本没理顾衍挑衅的目光，抬头直视沈容，“没有太阳就找月亮，没有月亮就找星星，不管怎么样，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活下来，而且要好好的活下来。”

沈容问他，“为什么不把它找回来？”

小小的孩子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你是在说废话，根本不现实。”

沈容心里明了，这样的孩子不可能属于深宫，这匹狼，从来不属于这里。

几年前，顾惊遇的生母云妃买通先皇随侍，让先皇翻了她的牌子，她却没能怀孕，云妃心有不甘，便托人从宫外找了一个孩子，云妃本就多病，常年呆在宫里不出门，这一呆就是一十个月也没引起别人怀疑，等到消息传出来已经晚了，“大皇子”就这样出生了。

只是可能不属于自己的终归不属于，云妃没多久就病死了。

那个孩子，可能谁也没想到阴差阳错抱成了大黐的王子。

沈容知道这一切，他从小体弱多病又父母早亡，若不是遇见了师父恐怕早就饿死了，师父告诉他他血脉特殊，拥有窥探未来的能力，他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而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不到三十年的寿命。

师父想尽了办法为他续命，才得以苟活至今，原本已经看淡了生死，却遇到了一个正值风华的少年。

当时沈容只是简单的觉得只要他好好的对这个孩子，也许他会忘掉曾经受过的欺负，变得心怀善意，他看过顾惊遇的未来，少年一袭战袍，与身后的落日相映，他想也许他可以改变。

沈容第一次见到顾惊遇时，他正放飞一只受伤的蝴蝶，那是一个晚上，星星落在少年眼底，熠熠生辉。

后来他收他为徒，替他取字，忽然就想到了“惊遇”两个字，惊鸿一瞥，便是初遇。

叫久了，就渐渐淡忘了本名，沈容记得他叫顾蓦，蓦然的蓦，他当时想，蓦然回首，和惊遇倒也贴切。

见完顾衍，沈容一刻也未停留，独身前往大黐，他就这样离开了，什么话也没留下，什么东西也没带走。

顾衍想派人跟着他，沈容说，“我没有多长时间可活了，不必浪费别人的时间。”

太医院里所有太医都说沈容活不过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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