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审

翌日，皇宫便殿内，大臣们正在皇帝面前商讨杜仰熙案。

沈慧照下了陈词：“陛下，虞惟义停妻再娶无可辩赖，此人悖逆人伦、有违法理，去官免罪亦是宽赦。至于杜仰熙之罪，所谓父母，父母，父在先，母在后。《礼丧服经》又曰，父死，服斩衰三年，父在而母卒，服齐衰一年。父丧重于母丧，是故父尊于母，乃古之定礼。杜仰熙子告亲父，属非公室告，虽情有可原，但于法理不合。官府不应受理，依律当——判死！”

沈慧照拱手：“恭请陛下裁断。”

众大臣纷纷道：“恭请陛下裁断。”

赵祯点头：“既然诸位有了定议，那就——”

忽然，殿外通报：“太后到。”

赵祯一怔，立刻起身，与众臣一道向款步入内的太后行礼：“拜见太后。”

太后声音威严：“老身听闻，官家要亲审探花郎讼父一案？”

赵祯恭敬道：“是，太后娘娘。大理寺、开封府当杜仰熙讼父，判绞。审刑院、刑部以为判罚过重，臣又命台省杂议、百官集议，今终于有了定论，仍执开封府前断，判杜仰熙死罪。”

太后环视群臣：“哦，老身素闻那探花郎文思敏捷，才俊过人，官家诏令御前集议，何不听听他如何应答。”

赵祯看了太后一眼，下令道：“即刻宣杜仰熙上殿。”

片刻后，杜仰熙走上殿来，向太后与皇帝请安，“罪臣杜仰熙拜见太后娘娘，皇帝陛下。”

赵祯正要开口，太后已道：“不急问他，先看一幅画吧。” 太后示意，任内侍展开了那幅萱草图。

杜仰熙抬头看向那幅画，认出是寿华常用的笔法，不禁心头大震。

朝堂上太后冷着脸道：“老身游园之日，明明是萱草遍地，花姿明艳。可画师们却说，自古椿树为父、萱花为母，世间岂有萱草夺辉、母尊父卑之理，就是不肯如实画哪！何其荒唐可笑！杜仰熙，老身先前已命人将殿上争论尽数告知，你将如何辩驳！”

杜仰熙情知寿华暗里助他，一时精神振奋，沉声道：“太后娘娘，众臣论证父尊母卑古已有之，然父精母血，骨肉交融，双亲厚恩，舍身难报。自唐以来，无论父在与不在，民间服母丧三年早成定规，朝廷法度亦不能禁，可见人心之向背。诸位竟高谈阔论，妄议母亲卑下，罪臣万万不敢苟同。”

众人哑然，太后微笑颔首：“嗯，探花郎所言有理。”

杜仰熙深吸一口气，平静道：“若椿萱同辉、父母并尊，母亲亲爱更重于父亲，那么杜仰熙代母告状，又何罪之有？”

一名朝臣妄言：“自古便是以父为尊，你代母告父就是以卑犯尊，该杀！”

杜仰熙笑了：“斗胆请问诸位，人在牙牙学语之时，先叫的是不是一声娘呀！” 众人愕然。

沈慧照开口：“人在幼年不识义理，只认母而不知父，读书识礼之后，才可通晓尊卑上下。人人敦伦尽分，各尽职守，方能家国安定，君父无忧。试问子悖父，臣议君，不孝不敬不忠不贞，国将不国，君父又何以安坐？全然不遵法理断案，那还要大宋律法做什么！”

“说得好！”，赵祯话音未落，太后一眼扫来，赵祯收敛起赞同的神色。

杜仰熙反问：“沈大人的意思是，禽鸟尚懂得亲爱母亲，读书识礼的人，反倒失却赤子之心，变得禽兽不如了？”

太后笑道：“不错！稚子张口第一句话叫的是娘，以母为先也是理所应当。”

赵祯心中对太后干涉朝政久已不满，面上只不动声色道：“哦，难道天底下就没有先叫爹的孩童了？”

左司谏王缜站出来：“陛下，微臣的幼子只认父而不知母，开口叫的第一声就是爹呀！”

太后面露意外。皇宫便殿里，左司谏王缜站在左边，孩子的母亲张氏立在右侧，同时向孩子张开手。

孩子毫不犹豫扑向父亲，清脆地叫道：“爹爹！爹爹！”

赵祯笑着打趣：“看来这还是个神童，未经礼教便知尊父的道理了。” 众人都笑起来。

赵祯对太后说：“大娘娘，如今您也瞧见了，杜仰熙的辩词确实难以服众，尊父重孝乃为人之本，不可因他一人而破例。”

太后脸色阴沉，不发一语。杜仰熙一直在观察那孩子的言行，苦苦思索着解救之道，突然灵光一现，上前一步：“太后娘娘，容罪臣向您借一件东西。”

太后问：“你要借什么？”

“就借太后桌前鲜桃一枚。” 太后颔首，任内侍取了一枚鲜桃，送到杜仰熙手中，杜仰熙行礼：“谢太后赏赐。”

杜仰熙走到孩子身边，孩子自然张开双臂来讨，杜仰熙微微一笑，将桃子丢了出去。孩子跌跌撞撞去捡桃子，不小心摔倒在地，当即朝着母亲展开双臂，哇地一声大哭：“娘！娘！娘！”

满堂鸦雀无声，母亲马上过去抱起孩童，左司谏王缜当场脸就白了。吕相戳破实情：“王大人，看来是你家里的小妾为了讨好你，才特意教孩子只认父亲啊。 ”

王缜满脸通红，连连请罪：“微臣无知，太后恕罪！太后恕罪啊！” 沈慧照看了，张口欲言，却无话可回。

太后哈哈大笑：“母恩深重，天高地厚，未满两岁的孩童都知晓的道理，满殿的饱学之士竟是一叶障目。从古至今，椿树伟岸，萱草慈爱，椿萱同辉才是正理。只知有父而不知有母，难道众位堂上都没有慈母，我大宋竟成了无母之国嘛！”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赵祯连忙起身，带头认错：“臣等知错，俯请太后恕罪。”

太后点头，将赵祯搀起来，亲热地拍了拍他的手，才向殿下道：“杜仰熙，你为母申冤乃是尽孝之举，理当赦你无罪，官复原职。皇帝，你以为呢？”

赵祯只好笑笑：“大娘娘说的是。”

众人附言：“太后圣明。”

杜仰熙欣喜道：“叩谢太后与皇帝陛下隆恩！”

何静怡静静立在屏风之后，瞧着殿内群臣评议。群臣议“父为尊而母为卑。” 太后并非官家生母，自然对此格外在意，会站在杜仰熙那头而反群臣。才华横溢的探花郎代母告父却要依法被斩，属实过于严苛。

“退朝！”

赵祯朝太后拱手行礼，恭敬地道：“恭送太后娘娘。”待太后身影远去，赵祯轻叹了口气，摘下帽子递给一旁伺候的宫人，面色稍显疲惫，随后缓缓朝内殿走去。

拐过屏风便瞧见了静静等候在那里的何静怡，何静怡唇角绽放出一抹温婉的笑意，轻声唤道：“官家。”

赵祯听到她的声音，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些，牵起她的手继续朝内殿深处走去，温声道：“你都听到了。”何静怡微微侧头，清澈的眼眸中似有星辰点点，轻轻地点了点头。

何静怡轻抿朱唇，稍作思量后，缓缓启齿：“臣妾也觉得判探花郎腰斩过于严苛了些。所谓‘父慈子孝’也要父先慈，子而后孝。毕竟是虞相先负了他母子二人。” 说到此处，她的情绪渐起波澜，眉间染上一抹不悦，噘着嘴道：“难道只有对父亲进孝才作数吗，对母亲进孝就不算，这算是个什么道理啊。”

赵祯闻听此言，垂眸低笑了一声，揉了揉她柔软的手心，有些宠溺道：“好了好了，方才不是已经赦免杜探花了吗，你这怎么还说着说着就生气了呢。”

宫人识趣退下，赵祯将何静怡拉入怀中，何静怡跌坐在他腿上，双手揽住他的脖颈，眼含……，“官家……” 赵祯心头荡漾，指尖摩挲着娇软的唇，抬头吻了上去，他含住她柔嫩的唇瓣，细细吮吸着，舌尖滑入，紧紧交缠，二人向软榻到去，良久，赵祯才放开她，何静怡面颊微红，轻喘着气，“官家……你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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