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夜晚,临时工们未经队里同意,是不能外出的,不喝酒打发时间,就只有蒙头睡觉。
大家继续喝闷酒,这帮人,两人一组、三人一堆在小声地聊着,偶尔有人高声发泄一声,或者爆出几声“国骂”,马上被旁边人提醒劝说。
谢德松已经有些醉意,歪歪扭扭坐在饭桌上,耷拉着个脑袋。陈天酬走过去,轻轻拍拍谢德松的肩膀:“谢老师,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天酬,想不想听我唱一段?你要听,我就给大伙来一段。”谢德松拉住陈天酬,一字一句的说,言语间依然透露着谦虚、拘谨与自卑。
谢德松是队里让陈天酬佩服的人,除了会唱川剧高腔、折子戏外,还有很多绝活,陈天酬亲眼看到过,他从七米高的水泥电线杆上,一个跟斗翻下来,稳稳站在地面,后退几步,一个“旱地拨葱”,能跃上一米多高的台阶,还有就是“飞身上电杆”,在水田中的电杆,距离田埂二、三米的距离,谢德松一个小助跑,起身飞扑,抱住电杆,再用双腿夹住,稳定身体,徒手蹭蹭几下,爬到施工作业位置,系上保险带,抛出牵引绳,电杆下面的临时工,再将需要的工具、材料捆扎好,谢德松臂力大得惊人,一次可以将五、六十斤重工具和材料,提升到电杆顶上作业的位置,最让陈天酬着迷的,是谢德松的大小洪拳、地躺拳、醉拳,动作威武霸气,虎虎生风,陈天酬早已萌生出拜师学武的念头,多次在休息的时候,缠着要学上几招,谢德松答应收徒,但说是要看以后的机会,陈天酬已经认了这个老师,谢德松已经接受了这个学生。
“谢老师,咱们别唱了,这些天,大家心里都装着事,您回去休息吧!”
“谁他妈的心里装着事?谁心里的事,有我家的事闹心啊?唱,我得跟大家伙来一段!”谢德松突然大声发泄起来,吓了陈天酬一跳。
另外几个平时要好的工友,赶紧围过来劝解,没有用,谢德松不愧是六岁学艺,十岁登台的老演员,摆出要演出的架势,酒就醒了一半,他把装菜汤的盆往桌上一反扣,用筷子敲击出节奏,放开声音唱了起来:
“世界太啰嗦,不分对和错。
像我这样的老百姓,谁会在乎我。
有钱的当老大,没钱的难过活。
就算是看不惯,我又能如何?
爱人离开我,不说为什么。
伤心难过的时候,我学会了喝酒,每次都喝醉,但从来不犯错。
我有我的痛,我有我的梦,装疯卖傻的时候你不要笑我。
也许有一天,你我再相逢,睁开眼睛看清楚,我才是英雄!”
酒后的唱腔依然圆润,充满着某种激情,好听。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了歌声中的悲凉,看到了他眼睛里,汩汩流出的泪水。
情绪被压抑久了,需要发泄,需要彻底发泄,发泄不成,一旦爆发就危险了。
“陈,陪谢老师找个角落坐会儿!”一段当今正流行的《游戏人间》唱完,谢德松情绪稳定了许多,完全看不出酒喝已经上头的样子,是在装疯卖傻么?
陈天酬扶着谢德松,他们向院子东面最靠边的角落走去,那里有一个简易的花台,花台里生长了些花花草草,没有人打理,野蛮生长,照样迸发着勃勃生机,这个位置完全处在院子中央那盏高挂的路灯阴影之下,四下里显得更加黑暗。
谢德松背对着陈天酬,朝着花台唰唰的撒尿,一边尿一边唱道:“站着撒尿的是牛马,蹲着撒尿的是书生,哈哈哈,我就是牛马,在别人的眼中,我就是牛马,连高级牛马都算不上啊,你是书生,你还有自己的志向,他妈的罗志刚,就是个畜生!”谢德松喝醉了,借酒壮胆,胡言乱骂。
陈天酬不敢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说,一个劲的劝谢德松小点声,一边又在想,这个谢老师,什么时候可以教我练拳术呢。
“陈,你想学拳术,我可以教你,但是你学这玩意,没有用,不能养家糊口啊!男人,是要养家糊口、要出人头地的!谢老师当年也是堂堂武生名角,会各种唱腔、精通各种拳术套路、各种武术器械,可现在连老婆孩子都养不活了啊!所以啊,我觉得你的坚持是对的,你这个年龄,就是该读书,或者去当兵,出去闯一闯,好男儿志在四方!”谢德松一米八的个子,低头说话的样子,像犯了错的孩子,显得有些东拉西扯。
“谢老师,您说的对,我受教了。”
“前几天,我大女儿来信,说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学校每天都在催缴学费,这个月停发了工资,没领工资,拿什么去缴啊。昨天,女儿她妈妈又寄来一封快件信来,催问这月底了,怎么没钱拿回家,信上说两个女儿的学费没缴,家里已经没米下锅,七十多岁的老父亲又生病了,在床上躺着,抓点中草药的钱都没有,从早到晚,痛得直叫。老婆想让我马上回去,回去又能怎么办?这个月一分钱没发,家里还不相信,认为我是打牌输,我一家人指望着我这点工资过生活,我哪敢打牌啊?”谢德松坐在花台边,说着话,心酸的眼泪扑簌扑簌直往下掉。
陈天酬沉默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听得草丛中的秋虫的哀鸣,在陪伴着一个苍老男人悲怆的抽泣声。
“谢老师,不要难过了,天无绝人之路,过了这两月就好了。我上个月领到的工资,全部存在这邮政储蓄折子上,明天我去取出来,您先拿去救个急。”
“陈,心意我领受了,但我绝对不是给你借钱的,你出来挣点学费,也不容易,这个钱,也许决定着你未来的命运,我这时候向你伸手,我还是人生父母养的吗?队里有的人,真是蛇蝎心肠,见死不救。今天上午,我去找罗队长,说家里遇到急事,能不能借点儿钱应个急,或者先预支半个月工资,你猜那厮怎么着?”
陈天酬还是没说话,望向谢德松那张青筋暴突的脸。
“他说,队里没有这笔开支,也没得这个先例,如果大家都说家里有急事,我怎么办。我一直以来最大的误会,就是以为那些当领导的,都会像开会时说的那样,人人讲点良心。”
谢德松继续说:“我们拼命干活,他们那些正式工,都在捞钱、分钱,偷卖材料、虚开住宿费、虚列青苗赔偿费、虚列人工费。每天晚上的赌桌上,都是成堆成堆的钱。我在罗志刚办公室,只差没给他下跪了,常言道,穷人生奸计,富人长良心,他楞是铁石心肠,什么都不答应。我出来干临工,就是要养活一家人,他一句停发两个月工资,黑锅我们可以背,可我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怎么活啊?”
陈天酬惊恐地望望四周,生怕有人听到,在谢德松耳旁说:“谢老师,小声点儿,太晚了,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我领了一个月工资,你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取出来给你。”
“小陈,你要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这个世界上,只有一部分人长着良心,只有一部分人是真正的善良。”谢德松扶着陈天酬的肩膀,摇摇晃晃往回走。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凌晨两点左右,二楼小会议室里,四个人赌得正酣,谁也没有发现,一只带着电工绝缘手套的手,从半开半掩的房门外伸进来,“啪”的一声关掉室内的灯光,四个红眼赌徒还没来得及反应,几个黑影从门外鱼贯而入,瞬间将他们捂住口鼻,按住头部控制起来,一个沉闷的女人的声音说:“谁敢喊,谁敢反抗,就弄死谁!”
现场死一般的沉静,没人敢反抗,没人敢喊,喊也喊不出来,只感觉到后背被冰凉的铁器顶住了,四个人被胶带缠住嘴、反绑双腿双脚,扔到房间角落,桌上的赌资、手腕上的手表、衣裤兜里的现金,悉数被洗劫一空,几个黑影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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