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德殿风起

永徽七年的倒春寒卷着雪粒子，砸在明德殿的琉璃瓦上。

尉迟宁踏入殿门时，正看见父皇枯槁的手攥紧龙椅扶手。永徽帝明黄朝服下的身躯在微微发颤，鎏金翼善冠压不住鬓角新添的霜色——三日前那场风寒，让本已虚弱的天子咳了整宿血痰。

"北境…咳咳…军费…"帝王浑浊的嗓音被痰鸣掐断，大太监忙捧来缠枝莲纹金盂。尉迟宁瞥见盂底一抹猩红，护甲在袖中掐进掌心。五日前太医令的密报犹在耳畔："陛下风疾入络，恐难撑过今春。"

"臣有本奏！"户部尚书王崇明突然出列，翡翠扳指磕在象牙笏板上，"北境军费年耗三百万两，然边关五年无战事，实属靡费！"

尉迟宁的目光扫过五政堂紫檀案。裴言辞玄色仙鹤补服下的脊背挺得笔直，手中《永徽律》翻至《擅兴》篇；宗正寺卿尉迟衍耷拉着眼皮，却将朱砂笔悬在《监国录》上方；御史大夫郑嵘的袖口，隐约露出三皇子府的鎏金花笺。

"裴相…咳咳…"永徽帝左手艰难抬起，指节在龙椅扶手上敲出三短一长——这是准奏五政堂议政的暗号。

裴言辞执笏出列，腰间螭纹玉珏与五政堂铜符相撞："王大人可知永徽五年黄河凌汛？"他展开的北境舆图上，朱砂勾出十七处溃堤标记，"若非边军日夜固堤，今日你我站处早成汪洋。"

王崇明袖中忽有异香飘散。尉迟宁广袖拂过裴言辞案前青玉砚，特调的沉水香混着龙涎，将迷魂散裹成青烟。这是第七次了，三哥的党羽总爱用这些下作手段。

"儿臣以为…"她行至御阶下，腕间九尾凤钗的东珠正够扫过王崇明袖口，"北境将士的棉衣，不该掺着芦苇絮。"

翡翠镯坠地的脆响中，密信已滑入裴言辞掌心。这是仿造的户部账册，特意添了笔珊瑚砂采买——此物熔炼后与黄金无异，正是三皇子私铸钱币的铁证。

永徽帝的左手突然痉挛般抽搐。尉迟宁看见父皇用尽气力眨动左眼，这是依《永徽律·职制》准她代批奏章。宗正寺卿尉迟衍立刻在《监国录》记下："辰初三刻，帝准镇国公主参决军务。"

"臣请彻查军需！"裴言辞的笏板叩在金砖上。梁间燕巢应声而落，雏鸟坠地的刹那，尉迟宁的软缎绣鞋已托住那团绒毛。

王崇明突然跪呈泛黄账册："此乃先帝御批的军费定例！"他袖中金线绣的"三"字纹在抖，那是三皇子门客特用的苏绣针法。

尉迟宁轻笑，自袖中取出永徽三年赈灾录："当年青州水患，王大人经手的八十万两白银…"尾音淹没在惊雷中，春雷劈断殿外百年柏树，焦糊味混着雨腥涌进大殿。

裴言辞忽上前半步，玄色官袍替她挡住飞溅的碎木。雪松香混着龙涎钻入鼻尖，尉迟宁想起五年前东宫刺客身上，也有这般清冽气息。

退朝时雨幕如瀑。尉迟宁立在廊下看宫人撑开二十四骨伞，身后玉珏声清越如碎冰："殿下的苦肉计，当添些新意了。"

她回眸望进裴言辞眼底："不及裴相腰间旧伤疤来得惊心。"昨夜暗卫来报，这位寒门宰相沐浴时左肋剑痕，与五年前救驾刺客的佩剑完全吻合。

永徽帝的咳喘声穿透雨帘。尉迟宁转身走向紫宸殿，掌心握着半块虎符——另半块在裴言辞手中，依律需双符合一才能调兵。路经御花园时，她故意让伞骨刮落残梅，暗处跟踪的太监踩中梅瓣滑倒，怀中的滕纹密信跌进泥水。

戌时的更鼓响起时，尉迟宁跪在龙榻前。永徽帝枯瘦的指节在她掌心画着"三横一竖"，这是东宫旧时的暗语。

"父皇是说…三哥与突厥…"她话音未落，帝王左手突然攥紧她腕子，混浊右眼滚出泪来。

裴言辞的嗓音自屏风后传来："三皇子府昨夜进了批珊瑚砂，押运的是突骑施商队。"他呈上的密报沾着血渍，"臣已命金吾卫封了永安门。"

尉迟宁抚过虎符上的龙鳞纹。冰鉴突然爆出灯花，映亮裴言辞腰间新添的刀伤——这是查案时被三皇子死士所伤，位置与五年前救驾时如出一辙。

子夜的梆子惊起寒鸦。尉迟宁展开从太监身上搜出的密信，三皇子的朱批刺目惊心："趁父皇病重，除尉迟宁者封万户侯！"

她将信纸掷入炭盆，火舌卷过"病重"二字时，紫宸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永徽帝又呕血了。

宁辞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