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放生

蝉鸣声穿透夏末闷热的空气，江故渊赤脚踩在溪水里，牛仔裤卷到膝盖，弯腰时T恤下摆浸了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抓到了！"少年猛然直起身，双手死死扣住挣扎的银鲤。水珠顺着小臂滚落，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身后爆发欢呼，几个男生七手八脚要来抢他怀里的鱼。

鱼尾拍打在掌心带来酥麻的刺痛，江故渊突然松开手。鲤鱼在空中划出银色弧线，溅起的水花惊散游弋的蜻蜓。朋友们此起彼伏的哀嚎里，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笑得比头顶的太阳还要晃眼。

"渊哥你疯啦？好不容易抓到的！"

"就是，这么大一条，够咱们烤着吃了。"

江故渊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水珠四溅："放生吧，看着怪可怜的。"他说这话时，目光追随着那条鱼游向深水区，直到银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粼粼波光中。

其实他没说实话。就在抓住那条鱼的瞬间，他看见鱼眼里映出自己的倒影——一个无家可归的影子。父母离婚后各自组建新家庭，他像个多余的行李被丢来丢去，最后寄住在小姨家。每次听见小姨夫喝醉后摔东西的声音，他就会想起那条鱼，想起它在自己掌心挣扎时那种绝望的力道。

"喂，发什么呆呢？"好友陈默推了他一把，"快上课了。"

江故渊这才回过神来，胡乱擦了擦脚穿上球鞋。九月的阳光依然毒辣，晒得他后颈发烫。他习惯性地摸了摸锁骨，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是小时候留下的。

教室里风扇呼呼地转着，粉笔灰在晨光里浮沉。江故渊刚坐下，班主任就领着人走进来。

"同学们，这是从临安转来的季旧林同学。"

江故渊转着笔抬头，正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转学生白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袖口却随意挽起，露出的腕骨上缠着褪色的红绳。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在他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

"季旧林，从临安转来。"他的声音像浸过山涧的冷玉，却在某个音节里漏出似曾相识的震颤。

江故渊指尖的钢笔"啪嗒"掉在课桌上。记忆深处有个画面突然鲜活——暴雨冲刷着玻璃电话亭，浑身湿透的小男孩蜷在角落。穿着小熊雨衣的孩子王蹲在他面前，用袖口擦他脸上的雨水："别怕，我带你回家。"

那是他七岁那年，父母第一次把他丢在路边。他在电话亭里等了整整四个小时，直到那个撑着彩虹伞的男孩出现。记忆中的面容已经模糊，但那种温暖的感觉却刻在骨子里。

"江故渊，你发什么呆？"班主任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季同学就坐你旁边。"

季旧林走过来时带起一阵风，江故渊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那味道让他想起医院，想起冰冷的走廊和刺眼的白炽灯。他下意识摸了摸锁骨的疤，那里又开始隐隐作痛。

"你好。"季旧林坐下时，袖口擦过他的手臂。江故渊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指节处却有细小的茧，像是经常握笔留下的。

"你......"江故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问他是不是记得那个雨夜？问他为什么转学？问他手腕上的红绳是不是当年那把伞的带子？

最后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低头翻开课本。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江故渊用余光瞥见季旧林的侧脸，发现他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教室里响起朗朗读书声，江故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总觉得季旧林身上有种熟悉的气息，像是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突然被阳光照亮。

下课铃响起时，季旧林突然转过头："你经常去河边？"

江故渊愣了一下："偶尔。"

"我看见你放生了那条鱼。"季旧林的声音很轻，"为什么？"

江故渊攥紧了手中的笔："因为它看起来......很孤独。"

季旧林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阳光照在那根褪色的红绳上，泛着温暖的光泽。江故渊突然很想问他，你还记得那把彩虹伞吗？还记得那个雨夜吗？还记得你说要带我回家吗？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问。有些记忆就像那条被放生的鱼，一旦放手，就再也抓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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