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侠客传
超小超大

第四回 成大事何惧关山险,诉衷肠但觉情义深(一)

道光二十七年腊月二十六日,黄昏已过,夜幕悄然降临广州城。阿永与罗大纲、赵先三人匆匆离开位于外城西北角的茶馆,一路朝南走。

此时,阿永受伤未完全好,不便翻越城墙,罗大纲内力不足十之二三,而他的轻功深受内力的影响,如今要翻越城墙也难以做到悄无声息,容易被发现。无奈,三人只得从城门通过了。

而此刻距离外城门关闭时间仅剩不到一个半时辰,他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尚未关闭且盘查相对宽松的城门。

罗大纲拿出地图看了看,发现太平门位于外城西南方向,靠近粤江沿岸,是货物运输的重要通道之一,主要盘查对象是货物,对人的盘查相对宽松。三人穿过狭窄的街巷,朝着太平门的方向疾步前行。

然而,就在他们接近城门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似乎是官兵正在加强盘查。罗大纲低声说道:“情况不妙,官兵似乎已经得知了我们的行动,我们必须小心。”阿永点了点头,心中焦急万分。 他知道,如果不能顺利通过太平门,他们将不得不寻找其他路线。

此时,夜色渐浓,街巷间灯火稀疏,行人渐少,阿永的心中暗道:“这一夜,注定不会平静。”

三人来到太平门附近,只见城门内外一片繁忙景象:货船停靠在岸边,搬运工人扛着货物进进出出,商贩们大声吆喝着,一片嘈杂。罗大纲低声说道:“我们趁乱混进去,装作是搬运工人的样子。”

阿永虽然受伤,但凭借这几年的江湖经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其他搬运工人一样。罗大纲和赵先则分别站在他两侧,暗中保护。

他们混入搬运货物的人群,向城门方向移动。然而,就在他们即将通过城门时,一名守卫的官兵突然拦住了他们:“站住!你们这几个脚夫,怎么没有腰牌?”

阿永心中一紧,知道他们已经被识破了。守卫的官兵正要将他们抓起来,这时,带队的官兵头头走了过来。他注意到罗大纲身上露出的一部分令牌,上面隐约可见一个“叶”字。他试探性地问道:“你们是叶蕃台安排的吗?”

罗大纲脑子飞快地转动,瞬间明白过来。他立刻“戏精上身”,猛地一巴掌扇在带队官兵的脸上,怒斥道:“知道就好,我奉蕃台大人之命,秘密出城办事,不想声张,就装成工人,谁知你他妈没脑子,在此多嘴,要坏了大事,你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带队官兵被这一巴掌打得懵住了,瞬间反应过来眼前的“大人”身份不凡。他连忙躬身赔礼,不敢再多言。

罗大纲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对阿永和赵先说道:“走,我们快点出城!”

阿永见状,也立刻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又狠狠地给了带队官兵一巴掌,怒斥道:“你这蠢材!大人已经发话,你还敢在这里啰嗦!还不快滚开!耽误了大人的时间,你担得起吗?”

带队官兵被这第二巴掌打得头晕目眩,连声赔罪:“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大人请自便,小的再也不敢了!”

罗大纲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对阿永和赵先说道:“走,别耽误时间了。”

三人趁机快步走出城门,直到真正踏上城外的土地,才松了一口气。罗大纲回头看了看紧闭的城门,微微一笑,朝二人说道:“这次能顺利出城,真是多亏了我的一个朋友——催命阎王崔五。若不是他给的这地图和令牌,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出来呢。说起来也真是走运,我并不知道这令牌到底有什么用,只是随手揣在怀里。没想到它露了出来,被那带队的官兵看到,居然成了我们的护身符!”

赵先微微皱眉,沉吟道:“催命阎王崔五?这名字我倒是听过,江湖上一直有传闻,他是个来去无踪的狠角色,只要是他盯上的目标,至今从未失手过。真就是‘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没想到,你居然和他有交情。”

罗大纲道: “崔五这人,我也是前几天才第一次见。当时只是觉得他行事干脆利落,武功又高,我们交手几合后,发现彼此路子正,便成了朋友。没想到,竟帮了这么大的忙!”

“江湖上都说崔五是‘催命阎王’,出手狠辣,但从不滥杀无辜,他杀人全凭自己的判断,觉得这人该杀就杀,从不标榜自己正义。他杀的大多是该死之人——要么是为非作歹的恶徒,要么是作恶多端的官差,甚至还有那些欺负中国人的红毛黄毛鬼子。他就是这样,随心所欲,从不刻意去定义什么是对错。”

罗大纲顿了顿,继续说道:“交朋友也是这样,他从不在乎对方的身份。那时我有很重要的大事,他也看出我举止有些奇怪,但他从不问我什么,只是一味地跟我喝酒,我问他:‘你就不问我为什么这么怪吗?’,他反问道:‘你不也没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吗?不如都放在酒里吧’他就是这样,随心所欲,不问前因后果,只凭感觉交朋友。哪怕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只要投缘,他就会真心相待。这次他给我的地图和令牌,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但我知道肯定是好东西,就一直带在身上,没想到居然成了救命符。下次见面,我一定要好好谢他!”

三人出了城,继续沿着荒芜的小路前行了一小段,来到了城外那座破庙。暮色渐深,寒风如刀,透过破败的门窗呼啸而入,吹得残破的庙宇瑟瑟作响。庙中的佛像依旧缺手断脚,面容模糊,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罗大纲环顾四周,只见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角落里堆积着干枯的柴草,显得愈发荒凉凄清。

然而,尽管这里破败不堪,对阿永和赵先来说,却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这里曾是他们躲避风雨、舔舐伤口的地方,如今又成了他们暂时的避难所。阿永对罗大纲说道:“这里虽简陋,但暂且能避风寒,请不要嫌弃。”

罗大纲微微点头,目光在破庙内扫视了一圈,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楚。他虽见惯了世间的疾苦,但眼前这破败的景象仍让他感到一阵沉重。阿永和赵先的脸上带着疲惫与无奈,却依旧强撑着笑容,仿佛这破庙是他们最后的依靠。

“这里虽简陋,但总比露宿荒野强。”罗大纲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安慰。他走到角落,伸手摸了摸那堆干枯的柴草,发现还有些干燥,便转身对阿永和赵先说道:“我去外面找些树枝,生个火,暖和一下。”

阿永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罗大……,你小心些,外头风大。”

罗大纲笑了笑,拍了拍阿永的肩膀,转身走出了破庙。寒风扑面而来,夜色中,远处的树林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快步走向树林,心中却有无数疑问在翻涌。不多时,罗大纲抱着一捆干树枝回到了破庙。

阿永和赵先已经将角落的柴草整理好,腾出了一块空地。罗大纲将树枝放下,熟练地生起了火。火光渐渐升腾,驱散了破庙内的寒意,也给这荒凉的地方带来了一丝生气。

三人围坐在火堆旁,沉默了片刻。阿永低着头,手中拿着一根树枝,轻轻拨弄着火堆,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憔悴。赵先则靠在墙边,目光呆滞地望着火堆,若有所思。良久,阿永看了看赵先,赵先也看了看阿永,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阿永对罗大纲说道:“罗大……我不知道该叫你大哥还是大叔。你比我大近三十岁,又比我父亲小不到十岁,可你又比我大哥大不了几岁。”

罗大纲微微一笑:“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已经是生死之交了。”

赵先接过话茬:“是啊,你虽比我大不了几岁,但你和阿永的父亲曾是故交,叫你罗大叔是没问题的。我年纪与你相仿,你若觉得别扭,我还是叫你罗英雄,或者罗大侠吧。”

罗大纲心中本就有诸多关于阿永父亲以及伏虎门的疑问,此刻愈发感到困惑。阿永亦不知罗大纲与自己父亲有何渊源,便开口说道:“罗大叔,我们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我和大哥本来就打算把一切告诉你,你听我大哥说吧。”

赵先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罗英雄,你一定想知道金威的伏虎门是怎么回事,又跟阿永有什么关系吧?”

罗大纲点了点头,示意赵先继续说。

“金威比阿永的父亲小两岁,近三十年前,他原本是个在街头乞讨的孤儿。阿永的父亲见他可怜,便收留了他,不仅供他吃穿,还倾囊相授,将一身武艺毫无保留地传给了他。二十年来,阿永的父亲对他关怀备至,待他如亲兄弟,可金威却恩将仇报。七年前,金威勾结官府,背叛了自己的恩人。他亲手杀害了阿永的父亲,以及门下几乎所有弟子,将整个门派洗劫一空。随后,他摇身一变,成为本地的显赫大户,并创立了‘伏虎门’,将‘偷’来的武功据为己有,成为了新的掌门。他虽不是偷学,却是强行据为己有,亦可算是‘偷’。”

赵先看了一眼阿永,继续说道:“阿永,全名何永志。那年他只有十岁,险些命丧黄泉,是我救下了他,并将他父亲的武艺代传给他。如今,他终于长大成人,誓言要为父亲讨回公道。而那个被背叛的恩人,阿永的父亲,正是广州武林闻名赫赫有名的人。想必你也猜到了,他就是——云武堂的掌门,何老拳师!”

罗大纲听闻此言,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何老拳师的敬佩,也有对金威的愤怒。他沉默片刻,目光如刀般锐利,仿佛能穿透黑暗,直视那背叛者的灵魂。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何老拳师是我旧日的故交,也是我一生敬重的英雄。他为人正直,武德高尚,却遭此毒手,实在令人痛心。想当年,我们一起跟随林青天,在虎门销毁鸦片,那是何等壮举!那时的我们,意气风发,怀揣着驱逐外侮、守护家国的信念,一心只想为天下人铲除这祸害。何老拳师,硝烟后没多久,我有事离开广州,与你告别,没成想,这一别竟是永别!我回广州时,你已作古,当初听闻你是病逝,心中还悲痛不已,却没成想,你竟是为奸人所害!”

赵先接过话来,语气中带着一丝悲愤:“说得没错,师……何老拳师的死,其实早有预兆。销毁鸦片,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红毛洋人,国内商人,还有那些因鸦片而获利的地方官府,都对此愤恨不已。只是那些人不敢动林青天,而何老拳师以及云武堂,名气虽大,却从不攀权附势。他帮林青天做事,纯粹是仰慕林青天的为人,同样也是对鸦片烟深恶痛绝,无权无势的何老拳师及云武堂,自然就成了那些人攻击的对象。当时林青天料到洋人会发动军事挑衅,积极筹备海防,加固炮台,训练水师,也无暇顾及何老拳师及云武堂。官府和洋人找到金威,予以利诱,金威也早就觊觎何老拳师的在江湖中的地位与名望,想取而代之。于是他恩将仇报,同官府和洋人沆瀣一气,趁何老拳师不备,发动突袭,将他和门下弟子几乎全部杀害。何老拳师死得惨烈,他至死都不明白,自己视如兄弟的人,为何会在他背后捅刀子。”

“永志出生之前,何老拳师无儿无女。虽只比金威大两岁,但由于过度操劳,未及不惑,鬓角已星星点点。何夫人更是因病常年卧床。何老拳师与何夫人伉俪情深,哪怕没有儿女,他也不想夫人因生育而伤了身体,并且坚决不纳妾。金威天赋不错,又是他信得过的好兄弟,他其实已经有把金威培养成继承人的打算了。何夫人不想何老拳师绝后,不顾何老拳师反对,也不顾自己的身体,以死相逼,留下了孩子。永志出生后,她便去世了。也许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开始变了,他恨永志,觉得永志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不,不对,他没有变,他可能一直都这样,只是他原本以为,这迟早都是他的,才表现得那么好。”

赵先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九年之后,也就是硝烟之后的第二年,道光二十年,夷狄之乱前夕,他同那些因鸦片而得利的地方官府,以及红毛洋人,里应外合,杀害了何老拳师及云武堂众人。当时我发现金威有些怪异,便告诉了何老拳师,但他不相信我。毕竟金威是他相处二十多年的亲如兄弟的人,我又拿不出证据来,不相信也是人之常情。”

赵先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被往事的悲愤与无奈所笼罩:“何老拳师和云武堂的弟子们惨遭毒手,云武堂一片血海。我本想冲进去帮忙,与云武堂及何老拳师同生共死。可何老拳师却在混乱中看到了我,他大喝一声,让我立刻离开,说这是云武堂的事,跟我无关,让我少管闲事。”

赵先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思绪跟着回到了从前:我多次提醒师父,但师父却始终不信。他和金威亲如兄弟,甚至对我起了疑心,觉得我是嫉妒师父对金威的偏爱。那时候,师父呵斥我,说我心术不正,还把我逐出了师门……随即喃喃自语道:“师父到死都没有原谅我,说这是云武堂的事,跟我无关,让我少管闲事……”

何永志和罗大纲看到赵先若有所思,接下来又喃喃自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何永志拍了拍赵先,问道:“大哥,你在自言自语说什么?然后呢?你是怎么救的我?我当时虽然已经十岁了,可我吓坏了,什么也不记得了。”

赵先见自己失态,忙说道:“没什么,我想到了过去的一些事情。啊,是怎么救的你啊,是一个师弟,不不,是云武堂一个弟子,他拼死救了你出来,交给了我,我带着你逃离了那里,一路躲避追捕,终于把你带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可我知道,那些人,尤其是金威,是绝不会放过你的。你不仅是何老拳师的血脉,更是云武堂复兴的希望。于是,我心生一计,决定让金威误以为你已经死了。我回到云武堂的废墟中,找到了一个跟你年纪相仿的,被火烧焦的孩童尸体,换上了你的的衣服,然后故意将消息泄露给金威。金威看到后,果然信以为真,以为你已经死在了那场血雨腥风之中……”

赵先的目光渐渐变得坚毅:“从那以后,我带着永志隐居在这间破庙里。我们之所以没有四处漂泊,而是留在广州附近,一来可以多关注金威的动向,二来或许还能碰到云武堂中还活着的人,我们每天默默练功,我把何老拳师的武学精髓一点点传授给永志。我告诉他,他作为何老拳师的血脉,肩负着为父报仇、重振云武堂的使命,但绝不能抛头露面,更不能显露武功。”说到此处,何永志泪流满面,他想起了父亲伟岸的身影,那双曾经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想起刚开始学武时父亲教自己扎马步以及踩梅花桩的场景,想起了父亲多次跟自己讲的做人的道理,如今却再也见不到了。

“ 永志虽然年幼,但天赋异禀,又深得师父的武学真传,进步神速,两年前便超越了我。只是要想对付金威,却还是远远不够,还需勤学苦练……”

何永志抢过话题,急切地说道:“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报仇?我已经等了七年多了,我真的等不及了!”

罗大纲道:“永志,别着急,有我在,他害了何老拳师,别说你,就是我,也不放过他!只是最近这些日子,我有很重要的任务在身,我怕过多的抛头露面,容易暴露身份,待我任务已了,我同你一道去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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