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薄荷往事

梅雨季的第七天，苏雨晴的伞尖滴着水珠出现在门口。她收起印着咖啡豆图案的透明雨伞，发梢沾着细密水雾，像三年前那个总忘记带伞的姑娘。

"老规矩。"她坐在吧台最右侧的高脚凳，那里能清楚看到我煮咖啡的每个动作。

我沉默地研磨哥伦比亚豆，刻意忽略她袖口露出的银链——那是分手时我扔进河里的情侣款，此刻正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泛着冷光。咖啡机蒸汽升腾的雾气里，她无名指上未愈的戒痕若隐若现。

"今天换了新豆子？"她突然开口。

我手指微颤，咖啡粉撒出少许。这是她离开那年我亲自选育的品种，包装上印着"雨霁"二字。此刻她正用指尖摩挲麻布袋上的logo，仿佛触摸一道陈年伤疤。

"试喝装。"我将咖啡推过去时避开她的指尖，"免费。"

她低头抿了一口，睫毛在瓷杯上方轻颤："后调有雪松香。"抬起眼时眸中泛起水雾，"和以前你大衣上的味道一样。"

我转身擦拭早已光洁的虹吸壶。那件大衣在三年前的冬夜裹住她发高烧的身体，后来被遗落在急诊室长椅，沾满她的眼泪和退烧贴的薄荷味。

雨声渐密，她掏出个铁盒推过来。薄荷糖在锡纸上排成心形，有几颗已经受潮发黏。这是我们从前玩的小把戏，每次吵架后就在对方口袋里塞薄荷糖，绿色糖纸叠成的千纸鹤曾挂满咖啡店的吊灯。

"节目组要求每天送搭档礼物。"她指尖敲了敲铁盒，指甲上褪色的星空美甲斑驳如旧，"别多想。"

我合上铁盒放回她面前："糖受潮了。"

她突然抓住我撤回的手，冰凉的戒指硌疼我的指节："人也受潮了。"她声音轻得像雨打橱窗，"林墨，你还要晾我多久？"

风铃突然作响，几个躲雨的白领推门进来。我抽回手时碰翻了咖啡杯，褐色的液体在吧台洇开，像那年她在我病床前打翻的药汤。

"您的拿铁。"我把新咖啡递给客人，再回头时她已不见踪影。铁盒安静地躺在水渍旁，里面多了枚褪色的银戒，内侧刻着的"LY"被摩挲得发亮。

打烊时才发现她偷换了我的咖啡豆罐。原本的"雨霁"旁边摆着罐老包装，标签上手写着"给熬夜写稿的林同学"，字迹边缘被咖啡渍晕染出毛边——这是她大二时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以为早就扔了。

雨还在下，我鬼使神差地打开铁盒。最底层的糖纸皱巴巴地裹着张CT胶片，2018年11月23日的诊断报告在灯光下泛着幽蓝。胃癌中期的阴影部位被荧光笔圈出，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极了当年她在我石膏上画的涂鸦。

后巷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我抓起伞冲出去，看见她蹲在垃圾桶旁发抖，淋湿的衬衫贴在背上，脊椎骨节清晰得吓人。雨伞罩住她的瞬间，她仰起苍白的脸笑了："这次没带哮喘喷雾。"

急诊室的消毒水味与记忆重叠。她蜷缩在输液椅上沉睡，左手还攥着个迷你咖啡罐，里面塞满写满日期的薄荷糖纸。最近的一张是昨天："他收下了铁盒，睫毛抖了五次。"

护士递来毯子时，她忽然梦呓般呢喃："别赶我走..."滚烫的额头抵在我肩窝，像只遍体鳞伤却固执的猫。窗外的雨声渐渐模糊，我数着她睫毛上未落的泪珠，恍然发觉这场梅雨早已下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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